苍狗(3)

她们没有办法,只好随它去。它便成了这马路的常客。后来,女孩中午放学,也会发现它在校门口的角落里趴着。她早晨赶路很忙,顾不得回头,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循着车辙或是气息跟上来的。它在学校附近的早点摊旁搜寻一些果腹的食物,只要有铃声响起,它立刻赶往门口,来回逡巡。铁门一关就是半天,它知道女孩被留在里面,像它被妈妈留在杂物室一样—像它被留在没有她们的世界一样。直到最后一阵铃声响起,人声渐沸,许多人涌出来,它明白了,寻一个角落低低趴下,将脑袋抵在前爪上,四处张望。过一会儿,女孩推着车子走过来,他们相互辨认。它的眼神像个小弟弟。

“哎哟!”女孩低低叫一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的天,你一个人在门口蹲了多久?”它“咕哝”一声站起来,抖抖毛,低头跟上。女孩的同伴对这只会等人的狗很感兴趣。何况,它还很好看。它的眼睛又大又黑,望向前方的时候,看不到一丝眼白。它的毛发后来洗过好几次,几乎是纯白的,须须分明。它的鼻头竟然是黑色与粉红各一半,是它独特的标记。女孩听着她们的赞美,还是有点尴尬。在路口和同学分手,女孩转过身来,用脚轻轻蹭着它的腰:“你不能这样……唉,这里人太多。被车撞了怎么办?”

它轻轻躲开她的脚,低下头“咕哝”一声,又抬起头看着女孩。也许是流浪太久了,它保持着一种介于自立和懵懂之间的态度,不会撒娇。它去嗅那车轮,抬头望着她,意思是说,我是来接你的,快点回家吧。

它也不会捡棍子,不会作揖。小主人逗它玩,它只会呆呆地看着女孩的手势,迷惑地歪起头。唯有她跑起来时,它像被解开了穴道一般,一跃而上。没有跑步的时候,它往往是很安静的。女孩和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它窸窸窣窣地进来,将头搁在女孩或妈妈的膝盖上,不拘谁的手揉一揉它毛发茸茸的圆脑袋,它便满足地就地卧下。有时,妈妈已经睡下了,女孩还独自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写作业。它在寂静的院子里走得有点无聊,便悄无声息地进来,在女孩脚边趴下,渐渐打起瞌睡。女孩不知道,常常不小心将它踩疼。它呻吟一声,赶紧跑出去,稍后又悄悄回来。天渐渐冷了,女孩写字时就把脚塞在它的肚皮下面,温吞的感觉像午后的太阳晒在脚背上。它也不爱上床,院子里有大片浓密的青草,尺余长,向固定的方向卷出波浪,可以随时做称心的小窝。

对这只狗的节制忠厚,妈妈很满意。像绝大多数母亲一样,她爱小狗,但是如果小狗妨害了持家的清洁与秩序,是无法接受的。但是,它也给妈妈增添了不知该不该施与惩罚的苦恼。它不调皮,但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每天早晨去女孩的学校,中午伴她回来,晚上照常一定要去接小主人。平时,若妈妈有事出门,买菜、拾掇菜园、买点油盐,它也必然要一起去,紧紧跟在妈妈的车边或者脚边,很快这一带的人们都熟悉了这只固执的小狗。

“跑得累不累啊,你?”有时停在半途,见它大口喘气,她们无奈地问。它不作声,也拒绝她们的抚摸,当她们伸过手,它便后退避开,保持一段距离。因为需要时刻观察她们的脸色和这路上无处不在的凶险,赶路的途中,它会不自觉地暂停对亲昵的需要。

它额头的毛发又长起来,像道帘子遮住眼睛,边跑两只大耳朵边上下翻动。看着有点莽撞,却能避开所有会伤害脚爪的小东西。它每天跑许多路,并没有一跛一跛地回来过。那些横里冲出的陌生同类每天都会遇见,但是,它们很容易便捕捉到它身上浓浓的家养气息—来源于它的神情、它目光的方向、它倾听声响的姿态。它们知道这只狗有自己的事要做,它不会在这里停留,于是很少会像当初那群狗那样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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