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跟在妈妈车轮旁边,跑得飞快,它没有受伤。在食品厂大门前,他们停了下来。它有点累,但是白亮的灯光让它感到归家的快乐。它很想妈妈摸摸它。这个晚上,他们一起赶路,它曾坐在一个奇怪的筐子里,然后跌下来,然后又遭遇一群凶恶的地头狗,但是成功摆脱了它们—这么多新奇的事,它简直热血沸腾,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了。但是妈妈一动不动,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它得胜归来的兴奋,只凝望着女儿回家的方向。路的尽头黑下去,像一湖渐渐深远的水。
一只猫窸窸窣窣地倚门走来,看见这只健壮的狗,尾巴颤巍巍地竖起来,迅速隐匿到最近的灌木丛里。它遗下的叫声像一缕冰凉的风,令这郊区的夜显得格外冷湿,像猫的鼻头。妈妈抱着胳膊不说话,她想到自己的丈夫,是他不稳定的工作让她们不能有一个室内的温暖的夜晚,而让初一的女儿独自在这黑暗的路上奔波。但是,她不能责怪他,人与事总有诸多不可解答的烦恼。这只狗一点也不沮丧,它听到猫的叫声,但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身后有只猫。它端端正正在路边坐下,等待一件让这个夜晚真正可以结束,让太阳正式在那地平线下安心预备新一轮跃出的事要发生。
女孩的出现让它简直心花怒放,它不晓得别的表达方式,只是不停地绕着女孩转,让年轻的主人都没法抬脚了。妈妈向女儿讲述今天晚上的奇遇,讲述它怎样兴致勃勃地陪她出门,然后又遇到了怎样的麻烦。它知道她们在谈论它,心里很骄傲。
回去的路上,那些狗又蠢蠢欲动。这一场厮打并不比刚才轻松,但是有了两个主人的陪伴,它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和其中一个体格差不多的咬在了一起。知道她们在等着自己,它一气将那个家伙顶翻,快乐地奔过来。女孩拾起几块石头扔过去,将那群狗暂时镇住,对妈妈说:“这不行,它打不过它们的。”
它听不懂,不然一定会抗议的,它觉得这个晚上终于大功告成。回到家,它蹲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气。女孩在它面前蹲下来,扳起它的前腿,揉揉那敦实的脚爪,对妈妈说:“还是把它留在家里吧,不要让它跟着你。”妈妈正在厨房里给女孩下一碗面,借着灯光看见它长舌头伸出来像一块热腾腾的毛巾:“是得留下来,那些狗太凶了,搞得我也害怕。”
但这每晚的例行出行只经历了一次,它便表现出旺盛的兴趣。次日八点一过,它就在屋里不安地游走。直到妈妈关上电视,从杂物间里推出自行车,它立刻凑上去,在轮胎上嗅到了马路和奔跑的气息,终于放心地欢欣起来。它绕着自行车小跑,又绕着妈妈的腿跑,直到妈妈呵斥几声,它才肯低下头,拿出惯常的均匀有力的步伐,一口气奔到院子的大门口。
第三天晚上,妈妈在院子里支好自行车,便用一块蛋糕把它引进杂物间,迅速叩上门。它嗅着门边妈妈的余味,有点纳闷,听到自行车远去便恍然大叫起来,妈妈下了坡还听到它长短不一的呐喊。回来后发现,它已经把门咬掉一大片。它望望突然而至的女孩,呜咽起来,鼻头湿漉漉的,尾巴快要沾着地面。它低下头,又抬起头,它心里没有怨恨,只是感到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充满愧疚。它没有打跑那些狗好让女孩和妈妈安全回家,那些狗一定是她们独自应付的。这个晚上没有好好结束,明天的太阳也不能升起来了。
“别哭啊,哪有你这样的啊。”女孩叹口气说。它听懂了,但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它的固执的确很少见,聪明也是少有的。只锁了一次,妈妈就无法故技重施了,它总能在门关上的刹那迅速蹿出去。后来,只要听见自行车的叮咚声响,它便一径冲到院门外,在路边等着。它开始习惯在前面领跑,一溜烟蹿到远远的路灯下,等她们跟上来。她们一靠近,它立刻奔到另一盏路灯下,蹲坐,歪着头。昏黄的光洒在它长长的毛发上,它的色泽便像明信片上的一枚旧日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