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啊。”妹妹说。她刚上小学那会儿,性格还比较随和。我问妹妹在奶奶家生活是什么样的,她每次都对我说:“就是饿。”
“你奶奶家饭肯定有吃的,但农村没有零食吃啊。”我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妈妈说。
这个我知道。我去过奶奶家,在那里,想买一包五毛钱的方便面都要跑一段又长又窄的山路,必须要有大人带着。而且,奶奶家并没有我家客厅里的那种小抽屉,里面不时放着几个硬币,让我们在童年那些百无聊赖的下午可以购买些零食,来满足一点味觉上的享乐。
于是,在我和妹妹最初的隔阂中,除了容貌,就是吃的东西。印象最深的一次不愉快,发生在我小学五年级时的暑假。那个夏天,我回老家待了挺长一段时间,妹妹没有回去,因为她不喜欢回老家(她那时已经不喜欢很多地方了,除了老家,还有学校、邻居家、小区旁边的公园。她只喜欢植物园和动物园,可以在这两个地方一待就是大半天,在那里看花或看动物)。等我在老家玩腻了,妈妈就把我接了回来。那天中午,爸爸做了一大砂锅他最擅长的炖鸭子迎接我们。我很愉快地吃了一顿,但是妹妹看上去就不太高兴,吃完了她那只鸭腿,还要来抢我的,被妈妈制止了。她气鼓鼓地坐在那里,饭没吃完就扔了筷子。饭后,我要睡午觉,她跑进我们共同的卧室里,把我床边的小风扇拿到她床边不给我。爸妈怎么劝也没用,爸爸就往她头上崩了俩栗凿。
爸妈很少打我们,要打,一般也是打妹妹。这跟其他有姐妹的家庭好像不太一样。个中原因,主要是妹妹的脾气比我倔一些、古怪一些,容易跟爸妈顶嘴。不过我也知道,爸妈确实喜欢我多过妹妹,我和妈妈更亲密一些。从小,我就有个习惯,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趴在妈妈温暖的肚皮上和她聊会儿天。我喜欢跟着妈妈做手工、织围巾、烧小菜,把画好的小画儿拿给她看,因为我知道,妈妈永远会疼爱我,既疼爱我做得好的地方,也疼爱我做不好的地方。但妹妹没有这个习惯,凡是我和妈妈亲密的地方,她都不会涉足。比如,我手工好,我做手工的时候,妹妹就去扫地,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等着妈妈的夸奖。我喜欢画画,妹妹就看书。她特别爱看书,不到十岁,她就把父母书柜上那些八十年代出版的“大部头”翻出来,一看就是一整天。她的作文本上分数永远接近满分。她以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气把作文本拿给妈妈看,在妈妈惊讶地说“你写的比初中生还好”的时候,她露出宁静而满足的微笑。这个场景,也是我印象很深的。
我妈妈是一个热情、乐观、擅长理家处事的人。记忆所及,只要是她经手的饭菜,没有不好吃的;她整理的床铺,一定柔软舒适。有她带着我们去串门,那天一定其乐融融。妈妈在生活上对我们姐妹俩一视同仁,所有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到了中学,妈妈先为我陪读,然后为妹妹陪读,没有任何偏袒。后来,我们长大了,妹妹也说:“妈对我挺好的,我没得说。”
但爸爸,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我自己是有了丈夫、做了母亲后,才明白的。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往往不是取决于女人本身如何,而是取决于自己所付出的感情的分量。无论是丈夫对妻子、男友对女友,还是爸爸对女儿,都是如此。我从出生第一天起就在爸爸的呵护下长大,多年来,一切喜怒哀乐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关注,但妹妹没有。当她回到我们家时,爸爸给予我们的情感差距,已经是两年加五年—七年。妹妹从一开始,就无法跟我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