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上有松菊(7)

直到2014年的这个初春,在后海酒吧,在寒冬已过但依然冰天雪地的日子,廷木与20多年前在紫竹院公交站台昏厥的女学生不期而遇。

廷木在星空下,端详着舒兰不再年轻的脸。他呼吸着雾霾年代不再清朗的空气,却已经心满意足,他在昌平乡下有房子,北京的郊外毕竟留着田野的芬芳。廷木优异的视力能看清十三陵水库里的游艇,还有青山深处的桃林。

廷木对舒兰进行了一番拙劣无比的奉承,夸赞她的眼睛像桃花潭水,然后又很快为自己愚蠢的谄媚脸红。舒兰没有过多留意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往前漫步。晚霞如轻薄的纱,遮住舒兰眼角的纹路,留下一个少女般的轮廓。她在一块石阶上坐下,身姿仍然被晚霞伪装成一个少女。那样子吓了廷木一跳:天哪!这简直就是大学时因青春期贫血昏迷的舒兰,毫无二致。

舒兰告诉廷木,他们阔别20多年,她离开中国15年,其实自己毫无变化,依然是个性情中人,时而执着,时而漫不经心。舒兰在海外漂泊了很多年,先是取得美国绿卡,然后成为基督教徒,可舒兰的习性全是东方的,比如父母在不远游,比如爱吃粽子和莲藕,比如寄情山水。廷木问舒兰加入基督教的动机是什么,是因为对上帝的信仰还是因为作为一个美国公民必备的宗教情感?她笑而不答,答非所问。

此日,已临近黄昏。廷木为舒兰买了羊肉串,舒兰吃得很贪婪,很不好意思地为自己的吃相表示歉意。廷木问她美国能买到羊肉串吗?舒兰回答华人超市里有,可烤不到这么好吃。廷木又为她买了10串,舒兰在这个黄昏感受到久违的幸福。

他们又折回后海,到另一家酒吧里聊到深夜。廷木和舒兰在这一夜里避开了寒风和暴雪,外面鹅毛大雪染白了夜幕,掩埋了城市的道路和立交桥,行人和车辆寸步难行。舒兰回到这个国家,遇上廷木,向他倾诉绵绵的忧伤,舒兰其实知道,廷木理解她心底的世界,能帮她驱逐内心的无依无靠。

深夜,他们发现外面的积雪冻结成冰,要回去举步艰难,整个城市的交通几乎瘫痪。他们决定继续在酒吧坐下去,然后,他们攀登到高楼的顶层,举目俯瞰雪后妖娆的北京城。

过了一周,在一个天气渐渐回暖的周末,廷木又打电话约舒兰出来吃饭。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他自己有和睦的家庭,有贤惠的妻子和一个已经13岁的女儿,而舒兰是一个离异的独身女子。但是,廷木告慰和提醒自己,他们只会有好奇的怀念,不会有别样的传奇,因为他们已经不是20多年前的自己。情境已变,流年似水,往事不可以重温,更不能重演,否则注定孽缘,悲情收场。画蛇添足的人是愚不可及的,那段美好姻缘已经在二十多年前以最纯洁、最偶然、最短暂的方式演绎完毕,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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