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模式需要一场革命(2)

这样的城市化过程是畸形的,它仍然延续了80年代之前的工业化思路:让农民为工业化、城市化付出代价,而他们自己不能享受他们的贡献。只不过,这一次,农民失去的不再是看得见的。表面上,他们没有丧失资源和财富,相反,按照经济学家的说法,他们从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获得了好处,但是,他们丧失了看不见的最重要的东西:生活本身。

任何人的正常生活必然是以家庭为枢纽展开的。上亿青壮年农民孤身在外打工,这意味着,也许有一半农村家庭夫妻相隔、父子分离,数亿人的生活残缺不全。他们可能确实多获得了一点收入,但是,他们的生活质量却未必有所提高。留守儿童相约自杀,就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乡村社会被掏空、留守人群精神畸变的可怕景象。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想象,孤身在城镇的青壮年,精神同样会陷入诸多困扰之中。

相比于看得见的物质收入,这种社会结构上的、生活的、精神的、文化上的损失是看不见的。但是,看不见并不等于不重要。事实上,看不见的那些东西,比如,相对完整的城市、乡村社会结构,完整的家庭生活带给人们的安全感,比那些看得见的东西更为重要,不论是对个人生活来说,还是对社会秩序的稳定来说,都是如此。换一个角度看,拒绝农民带着他的相对完整的社会结构迁入城镇的城市化模式,看似相对廉价,恰恰是目前经济结构失衡的根源。

当然,上面这些看起来像是控诉城市化的论述,决不意味着我主张中断城市化。我的意思只是说,学界、决策者应当对现有城市化模式进行反思。事实已经证明,这一城市化模式存在严重缺陷。较为健全的城镇化,应当让农民带着他的家庭,至少是夫妻带着子女,共同进入城镇。而这些,当然需要若干根本的制度变革,比如,确立民众自由迁徙的宪法权利,彻底废除户籍制度,建立户籍自动登记制度。

中国需要城市化模式的革命

城市是什么样子,是由谁来建设城市决定的。

在过去60年中,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首先是由权力全盘控制的。到今天,这一基本架构并无改变。不过,过去十几年来,资本逐渐地进入城市化进程中,并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且在过去五年中成长为一个几乎与权力并列的主角。这几年来,这种官商合谋在一些地区已经体制化:资本依赖权力牟取商业暴利,政府依赖资本获得土地财政。掌握权力的各级政府,与支配和运作资本的商人,如同一对技艺娴熟、配合默契的拉丁舞伴,在钞票的漫天飞舞中,进入如醉如痴的境界。

这样的城市化具有这个时代最典型的精神——或者反精神——特征:物质主义,即重产业轻社会,重经济轻秩序。从各级政府官员到官方专家,所有人谈起城市化来,挂在嘴边的词就是产业结构、产业升级、GDP、财政收入、经济增长点、国际竞争力、吸引全球五百强,等等。如果有一个不知道城市为何物的外星人从电视上听到、从报纸上看到这些话语,可能会以为,中国的城市与人的生活没有关系,城市并不是人居住的地方。他们必然会以为,城市就是大型工厂,就是产业园区,就是工商业、高科技开发区。

是的,过去十几年来的城市化进程的主要形态就是建立和扩张产业区,从最初的工业园区,商业园区,到中间的高科技园区、金融区,再到CBD、大学城。如果说,这些产业区还包括专业区,那么,上海浦东新区、天津滨海新区、重庆两江新区、深圳关外之类的“新城区”,则是高级别的、综合性的产业开发区。政府正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产业开发区来建造新城。在旧城,政府同样切断历史,对城区进行全盘重新规划,建成一个又一个开发区,最为典型的就是各个城市都建造了自己的CBD,或者像西安、北京、杭州这样的城市,则摧毁原有历史街区,建造全新的、商业化的历史文化产业区。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