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趣话

我想到关于鲁迅先生的一则旧事。

一直以来他都称呼我为“老版、老版”,不论什么时候总能听见先生叫我“老版!”

有一天,他冲我说:“老版!有些事情虽然听上去说的是中国某些地方,其实有很多也正是全部中国人有的情况。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可不少哟。比如说山西,有人把山西人称为中国的‘犹太人’。因为山西人和‘犹太人’一样对赚钱有着执着的热情。北平和天津这些地方的钱庄几乎全部是山西人开的。欧洲人和日本人常说中国人喜欢把银币熔了制成银块,不断熔化冷却后最终做成更大的银块。好像全中国到处都滚动着这些大银块似的,其实这里说的事情正是山西人对金钱财富执着追求的结果,山西人喜欢把银子熔化后做成大的银块。有些银块做得太大了,成了怎么都搬不动的千斤银锭时,据说有人用家乡话说了句‘没奈何’,于是渐渐地就成为约定俗成的说法了。

“再比如某人家生了男孩,家里马上会买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做童养媳用来守护这个初生的男婴,这种做法据说在山西的风俗中是最多的。”

确实是这样呢。过去说起中国的事情,那些只见过满洲一角的人都会立刻说中国怎样、中国人怎样云云。于是生活在内地的人们一直被那些并不正确的所谓“见闻”抹黑了。这对于那些对中国持有好感的人而言,是多么大的误导啊。单凭“没奈何”这个事情就足以说明,我们的脑海里会记住那些完全没有根据的话。即便是如今,一些相当危险的话也是肆无忌惮地向我们涌来。

对于那些无凭无据、居心叵测的传闻和言语,我们必须擦亮自己的眼睛,做到明辨是非。

不管怎么说,一定不能忘记中国人的生活里必然包括了现象和本质两个方面。

我脑海里时常想起此前鲁迅先生经常说的一段话,那就是中国的事情是复数而非单数,不能只看各种表面现象。如果单单靠表面现象就做出判断的话,往往看不到现象背后深藏的内因,而只能单单停留在眼前看到的表象上。现在想来,先生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上海漫语》一九三八年

徐福的故事

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先生。先生高兴的样子、悲伤的样子、天真的样子、忧郁的样子、苦闷的样子不断变换着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隐时现。

这十年间我见识的很多张脸孔给我留下的印象似乎都是瞬间性的,当时记得很清楚,过后回想起来却变得模糊,唯独先生的容貌不论在脑海里出现了几十遍还是几百遍都依然清晰,未有丝毫改变。

假如我现在能把脑海中先生的整个相貌,包括从一根头发到一颗痣都全部画下来,那一定就是先生本来的样子。

像鲁迅先生这样的人很难再有了。过去我时不时地会听到四五个人谈论先生。无论是谁都高赞先生的伟大,称他为“世界的鲁迅先生”。类似这样的话基本都差不多,只不过谈话到最后总会把世界的鲁迅先生归结为中国的或者中国某个地方的,甚至是渺小的个人。这时我便会更真切而深刻地感到先生的伟大,同时也感觉到我等普通人在先生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只能是望其项背罢了。

有一天和先生闲聊时讲到了徐福东渡的故事。先生说:“老版你知道吗?这个徐福根本没有炼成什么长生不老的药。但是他深知不能直接上奏皇上说这世上根本没什么长生不老药,否则肯定会掉脑袋,于是为了避免杀身之祸,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告诉皇上去东海的蓬莱岛可以得到长生仙药,说得诚恳无比,最终骗过了皇上。于是他带着数千童男童女出海了,其实就是逃跑。他根本没想过要再回去。如果他直接说没有仙药的话,必死无疑。于是他想到编个蓬莱有仙药的谎话,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都是事先就计划好的。中国很早以前开始就有许多人致力于炼制长生不老药和炼金术,只不过到最后都失败了。徐福也不过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罢了,哈哈哈……”

这个说法真有意思。徐福的故事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显得合情合理了,一点儿没有什么牵强附会或讲不通的地方。听了先生的这个解释,我恍然大悟。虽然先生不在了,但是他的那些话仍然活在我的心中,而且透着革命的精神。

——《大鲁迅全集月报》一九三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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