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贫的精神(9)

无与无限

存在是否已具足意义或价值,还是存在着意义和价值的先天缺陷?这是一个关键的前提。在佛家那里,回答的话语往往是这样:存在具足一切意义,又没有任何意义。正因为具足一意义,因此才没有任何意义,才不需要去寻找或舍弃什么意义。佛家和道家对存在的理解超出有形有象的显现,因为现象的显现只是特殊能所关系的结果,它随着能所关系的改变而改变。因此,它既不是存在的终极,更不是存在的全部。如果说存在是显现的现象,那它就是一个无穷的显现系列,任何时候未显现的都比显现的要多得多。不能像费尔巴哈那样武断,说我们的感官是够用的。必须听于无声,看于无色,不为感官的限度所困,才能领会到存在的深度。

当然,无论事物现象多么纷杂,也无论事物怎么显现和隐匿,它们都在世界之中走到一起,交集在一起。世界是一个“万物并作”的道场。这个道场的整体效应,圆满蕴含于每一事物与现象之中,构成了它们存在的内涵。对这种内涵体会的深度,取决于我们心性澄明的程度,与事物之间相互对比得出的差异性没有直接关系。因此,世界万物的意义也就无所谓有无了。我们不能说这个是有意义的,那个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意义是这,那个意义是那。如果我们非要在事物之间抽绎出某种规定性来,说这就是该事物的意义,反而会遮蔽我们的心灵,使我们变得更加蒙昧。这就是荀子所批判的“蔽于一曲,暗于大理”。亲临存在的深渊如履薄冰,因为只要轻轻地说一声“是”,便意味着说无数个“不!”说出一种意义的同时意味着否定其他一切意义。

由于你的生命中具足天地间存在的意蕴,因此,可以说万物具备于你,你也因此具足一切意义,因此你不需要在自己的存在之外寻找高于生命的价值。寻找和创造价值的行为是没有价值、甚至是破坏价值的行为。如果你非要寻找一条特殊的价值意义来,将自身悬挂起来,那就误入歧途,等于作茧自缚。在这里,我宁愿使用“意蕴”而不是“意义”,“意义”是线性的,“意蕴”是非线性的。我只愿使用“真如”而不是“真理”,真的存在不是某种道理,而是一种事实,一种不可判断争议或类比的、如其本身的事实。当存在只等同于自己本身,而又没有一个可以名状定义的“本身”时,我们怎么能说是真理呢?

海德格尔曾经阐述“此在”之人“在世界之中”的意义,“‘在之中’意指此在的一种存在机制,它是一种生存论性质。但却不可由此以为是一个身体物(人体),在一个现成存在者‘之中’现成存在。‘在之中’不意味着现成的东西在空间上‘一个在一个之中’。”“绝没有一个叫作‘此在’的存在者同另一个叫作‘世界’的存在者‘比肩并列’那样一回事。”因此,说某个存在者在世界之中,并不是说“它有时心血来潮才接受某种对世界的‘关系’”,“而就是说,它能够领会到自己在它的‘天命’中已经同那些在它自己的世界之内同它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缚在一起了。”(《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67—71页)。尽管海德格尔对“在世界之中”的意蕴的下一步阐述并不十分可取,但在抽象表达上是十分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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