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写,虽然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期待。那是件多奇怪的事啊—本来不熟,突然就要如胶似漆。
要为彼此付出全部的感觉应该是极不安全的,肯定不大适合恢复原状。
我想。
地铁上的另外一对,他们应该在热恋,大部分时候一起上班。有单个座位的时候,男孩就让给女孩,或者干脆两个人都不坐,分享一个耳机,听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歌曲。男孩用手摸女孩的头发,女孩把头钻到他的怀里,偶尔抬眼看他,毫无来由地笑起来。
我的观察和思考常在路上,或者我坐在工作岗位上一动不动的时候,用陈悟的话说,我的工作,霍金大概也可以做,只需要一个大拇指而已嘛,并不费力气,更不用跟人交流。
他是除了家人之外,唯一敢拿我的秘密跟我开玩笑的人,我也只有这一个朋友。
每天我的工作就是坐在过山车驾驶舱,按开始键,过山车开始行进,两分十五秒之后,它会自动停下来,下一拨客人上。每个乘客都无法估算真正过山车的时间,恐惧感帮助他们放大了这些瞬间。维持秩序的是另一个同事、旋转部三级员工靳山,穿黑色工装,长达鞋面的位置,被包裹成一件整体羽绒人的形状,看起来毫无生气。
他总是迟到,因此一直未曾晋级,但我一直拿全勤奖,不知道为什么也是三级员工。靳山说,谁让你小子不爱理人。
我可不是不爱理人,只是觉得……无话可说。
靳山爱说话,但他也不理部长和那些乘客,他眼睛不看他们,嘴巴里重复说着“请大家在线外等候”,因为说的次数太多,舌头都学会了偷懒,大概是“大啊线外的候”这样模糊的发音。当然,乘客也不理他,目光随着过山车转动,有的捂住自己的心脏。
游客大多是一些穷极无聊的年轻人,以此来释放多余的精力,或者挑战此时还强壮的心脏,速度、失重、离心力,都是他们这个不知忧虑的年纪的必需品。过山车帮助他们紧张、出汗、激动,并让他们迅速产生恐惧感、肾上腺素,继而发出嘶吼或者尖叫,用来缓解压力。
也不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压力。
游乐场里有各种各样的人,要在这里收集样本的话,可以找到非常多的类型。恋人们为数众多,节假日的时候,也有成群结队的中学生,一个人来的比较少,所以观察他们更容易一些。曾有人想在过山车上自杀,好在保险装置做过检修,他没有在高空中扳开它,或者他最后放弃了。他在空中张开手臂,甚至试图挣脱安全带的束缚,但都没有成功,脸色煞白地下来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我没有跟他说话,但在彼此对望的瞬间,我眼睛里大概说了,“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他对我点头,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头发蓬乱。
“一个人放弃世界之前,会先放弃自己,而放弃自己,会先放弃洗头发。”我在本子上这样记录。
然后想起了那个失恋的、放弃洗头发的女人。
我基本都在驾驶舱,那里冬天很冷,夏天憋闷燥热,所以无论什么季节,我都开着那扇铁皮门。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摆设,门也是,它被用作心理安慰,以及隔开众人和外界,让我觉得,我有一片属于我的地方。
我坐在驾驶舱里不动,大概是全世界最安静最不需要动脑筋的司机。好笑的是,我驾驶的车却在五十米外的高空上随着尖叫声盘旋,于钢铁的骨架之上发出钝响。
我有个外号,仅限于一个叫陈悟的朋友叫我,因为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他叫我,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