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尽的约会》 精彩试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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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必须保持镇定的年轻人,我有一个秘密。所以我的故事必定伴随着它,很多事情无法由自己决定,这大概就是我们普通人的人生。

有时候我在思考,到底是每个人靠自己定义了人生,还是所谓的人生逐渐将人雕刻成现在的模样。但这些思考其实无关紧要,只是我自己瞎想罢了,尤其是,像我这样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人。

我叫林川成,是八角游乐场的员工。我们的部门叫旋转动力部,旋转动力部管辖六个大型设备,包括海盗船、大力神斧、摩天轮、旋转猪猪、碰碰车和过山车。我的工作是负责给过山车拉电闸,除了检修的时候,我大部分时候每天只需要按两个键—开机键,以及每次的开始键。

两个键一个黄色、一个绿色,所以不会出错。我几乎可以通过耳朵判断,等待设备启动,旋转,伴随着尖叫和轨道滑行的巨大声响,最后恢复如常。

恢复如常让我觉得安全。其实人一生大部分动作,都在尽可能恢复如常,重复地洗澡、重复地清扫、重复地谈恋爱,重复地记住,再重复地一一忘掉。

我喜欢这种恢复如常的感觉,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在她《对统计学的贡献》的诗中写道:一百人当中,凡事皆聪明过人者,五十二人;步步踌躇者,几乎其余所有的人;如果不费时过久,乐于伸出援手者,高达四十九人;始终很佳别无例外者,四,或许五人;对短暂青春,存在幻觉者,六十人,容有些许误差。

最后她说,终需一死者,百分之一百的人,此一数目迄今未曾改变。

在我看来,这首诗并不算绝望冰冷,我在大学的时候背下它,觉得证据确凿,非常过瘾,再没有比确定自己是个普通人更过瘾的事了。

基本上,我们听的歌相同,吃的食物相同,胃疼的位置相同,看一致的星座预测,得出近乎相同的结论,但我们彼此没有发现,任由彼此擦身而过,因为我们不熟嘛。

熟或者不熟,将我们隔绝成路人或者爱人。

其实,我希望自己是这普通人当中的一个。

我戴眼镜,皮肤白皙,单眼皮,鼻梁挺直,头发掩住眉毛,穿军绿色长款大衣,长及膝盖,有时候我把嘴巴藏在围巾里,镜片上就有雾气,这让我看起来难以分辨年纪,但大致还是个年轻人。每二十天,我就要去理一次头发,到固定的理发店,找一个叫威廉的理发师,几乎不用交流,他就可以把我的头发恢复如常。

我坐地铁上班,工作地点几乎在这个城市的尽头,地铁上的人会逐渐减少,周末时他们形态慵懒,工作日则像在各站逃散。这都不影响我观察他们,每个样本,都极其平凡,又藏有秘密,和我一样。

比如,眼前这对恋人,男人不爱女人,但女人并不知道,或者她假装不知道。男人几乎不和她对视,她看着他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瞄向其他地方,甚至看向正在观察他的我。她执意要把手放进男人的大衣兜里,几乎遭到拒绝,但因为她确定要这么做,男人就没有再反抗,眼神里闪过一丝烦躁,是那种被自己不喜欢的事物纠缠的烦躁,像风吹乱了他刚刚弄好的头发。

一段时间过后,这女人就独自乘坐地铁,手指冻得发红,从迟远站上车,在大嵩站下车,眼圈发黑,眼神空洞。她早上没有洗过头发,所以后脑勺有睡觉的痕迹,显然睡眠不好,但她也不在意。

其实,每个人都不那么在意其他人。她失恋了吧,我得出结论,又暗自为她庆幸,反正男的也不爱她。

我简直要冲上去告诉她,但我最终没有这么做,将这件事记在笔记本上,并不是因为重要,而是有时候一天没什么可记的。我的双肩背包里,永远放着一支笔、一个本子。

“爱你的人,会珍惜每次和你眼睛对视的机会,你也一样,而这种平衡一旦打破,爱情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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