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自序:自我的回顾与检查(4)

为了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我和我的学友高尔纯同志合写了《试论鲁迅对中国短篇小说艺术的革新》。高尔纯同志是专门从事创作论研究的,其中关于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观点和以鲁迅小说为代表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艺术特征的论述,多得之于高尔纯同志的研究成果。我认为,该文有两点对我自己的学习是有意义的。一、五四新文学运动开始后的第二年,胡适就发表了他的《论短篇小说》,提出了“纵剖面”与“横断面”的理论,并以此说明中国古典短篇小说与外国短篇小说亦即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不同艺术特征。半个多世纪以来,尽管也有一些与胡适相反对的意见发表,但人们使用最多的,其实仍然是胡适的这一理论。我在《契诃夫与鲁迅前期小说》中,也基本袭用了胡适的说法。我和高尔纯同志,在这篇合写的文章里,开始从“情节小说”和“性格小说”两种小说类型的演变中说明中国古典短篇小说向现代小说的蜕变。这两种小说类型的划分,不自我们始,但以此说明古今小说的流变,却是我们的尝试,至少我们没有看到过类似的观点。在论述过程中,我们难免有一些简单化的毛病,例如,中国古典小说中也有一些较好的性格小说,而鲁迅小说则不但有性格小说的特质,而且更多心理小说的因素,呈现着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小说过渡期的很多特征。但我认为,我们确实找到了一个观察中国古典小说与中国现代小说不同特质的杠杆。假若说胡适仅仅从一个有形的外在表现中说明了二者的不同,我们则在整体的结构功能上说明了整体的变化。显而易见,这个功绩,是归于高尔纯同志一人的;二、我之所以认为由“情节小说”向“性格小说”的转变可以反映这一错综复杂的艺术现象的内在本质,因为它还联系着一个更根本的变化,即由古到今的关于人的价值观念的变化。在该文中,我们指出,“鲁迅以重大的社会主题取代了多数古典短篇小说的个人道德的主题”。关于这一点,可能还会有许多同志认为过于片面和绝对,但它对我以后的鲁迅小说的学习影响很大。我认为,是在人的命运中揭示整个社会人生的普遍问题,还是在社会人生的事件中追究个人道德的责任,实在是中国古典小说与中国现代小说的整体性的本质差别,同时也是古典小说中持续贯穿着的封建性与逐步发展着的民主性因素的本质差别,也是中国现代小说中真现代小说与假现代小说的本质差别。时经几年,高尔纯同志在他的新著《短篇小说结构理论与技巧》一书中更加完善了自己对小说理论的研究,我想他也不会反对我指出我们合作过的这篇文章的缺点。从现在看来,它写得太零碎了,有很多问题的论述都还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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