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的起步(3)

对洋人的种种要求,甚至对上司的要求,李鸿章只要不愿意接受的,便常常“打痞子腔”,敷衍过去。恭亲王一本正经地写信向他征询意见,李鸿章也一本正经地表示认真斟酌,转身却嗤之以鼻,认为洋人的要求,不过是为了“多用教练多发财耳”。他拒绝了法国人的要求,绝其非分之想。因为他明知总理衙门也不想让外人侵取中国军权,只因应付不了,才推给地方,由地方唱黑脸。

李鸿章给曾国藩写信说:“彼(洋人)不与薛公说话,专与鸿章饶舌。鄙意百事皆可遵依,惟教练不能多添,银钱不能多索,听其缠扰,亦不决裂。” 李鸿章的办法是:由你奸猾似鬼,任你舌灿如花,我就紧守两条——人不能多进,钱不能多给。“听其缠扰,亦不决裂”八个字,把一个痞子的形象,活脱脱勾勒出来。

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李鸿章深知曾国藩对洋人有戒心,故意这么说,好使他放心。这就是对上司打痞子腔了。

曾国藩始终反对把军队交给洋人训练,他在许多信函中,喋喋不休地告诫李鸿章:“派兵交洋人训练,断不可多,愈少愈好。与洋人交际,孔子忠敬以行蛮貊,勾践卑逊以骄吴人,二义均不可少。形迹总以疏淡为妙,我疏淡而足以自立,则彼必愈求亲昵,此一定之情态也。” 所谓“疏淡”,就是以柔克刚,与他传授给李鸿章的“挺经”,精义恒相条贯。李鸿章活学活用,不仅用来对付洋人,也用来对付自己的老师。在“挺经”左边一点是绕指柔,右边一点是痞子气,中间只隔一线。事实上,同治元年(1862)、二年(1863)、三年(1864),李鸿章一面说教练不能多添,一面不停引入外国教练。

同治元年(1862),淮军中已有多名外国教练。来自法军的军官毕乃尔(Penell)、来自常胜军的吕嘉(Rhod)和退伍军人李锡增(M.J.Wooley)在铭字营中任教。由于双方语言不通,文化相异,训练方法也迥然不同,经常发生矛盾,甚至有淮军士兵因为受不了而逃亡。李鸿章承认:“即如外国人教练洋枪队,口号难解,领会稍迟,鞭挞立加,情谊不属,于是愿者逃亡,黠者争论。”

但他并没有因此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地在更多营中推广洋教练。同治二年(1863)是淮军引入外国教练最多的一年,从常胜军中引进了英国军官白礼(Bailey)、金思立(Kiegsley)、美叙罗殿(M.Lowden)、马格里(H.Macartney)、司瑞里(W.Winstanley)、道能(Danyells)等人,还有多名未留下姓名的外国教练,分别在开字营、盛字营、松字营、会字营、春字营等处负责训练官兵,但李鸿章决不让他们掌握指挥权。

李鸿章对外国武器所表现出来的热情,高涨得让曾国藩受不了。李鸿章自从接触到洋人武器之后,就像小孩子迷上玩具一样,爱不释手,逢人就说,他对大炮(炸炮)尤感兴趣。他在给曾国藩的信中,时常大篇幅地详细介绍西方武器,而不顾民族自尊心极强、极要面子的曾国藩有何感受。其中一封信写道:

鸿章尝往英法提督兵船,见其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其陆军虽非所长,而每攻城劫营,各项军火皆中土所无,即其浮桥、云梯、炮台,别具精工妙用,亦未曾见。独未能扎营住帐房,又临敌审慎,胆气多歉,此则不及中国好兵耳……盖常胜军粗立战功,仅赖几件炮火,何伯、华尔等摒凑而成其勇,并非精强也。常熟投诚之贼,陆续来沪求救,但求拨洋兵数百,炸炮数尊,贼必解围而去,是贼亦徒震于炸炮之名也。鸿章亦岂敢崇信邪教,求利益于我,惟深以中国军器远逊外洋为耻,日戒谕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益而能战之。程学启、郭松林等,皆坚僻自是,不肯求教;刘铭传稍稍解悟,又急索真炸炮、大炮不得。若驻上海,久而不能取资洋人长技,咎悔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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