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版前言

依然遗憾,依然匆促,但现在你看到的已是一部全新的《北京往事》了,尤其是,它的内容和我钟爱的标题最终吻合,这是最了却我心愿的地方。明明写当代的事,那时候一定要冠以“往事”,其用意我至今不知。就是喜欢。因为一次野心勃勃而又一往情深的承诺?看完《布拉格之恋》,我对她说,我要写一部名字叫《北京往事》的大书。

结果出来的却是一个关于抑郁症的故事。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作为地摊文学的《忧郁症患者》到多年前作家社删改修订版的《北京往事》,它以各种形式名噪于世,此次大陆和香港同步推出,而我却总是意犹未尽,一九九二年到二○○六年,十四年里,我对它改了多少遍,为它熬了多少夜,不计其数,在我心中这还是一部过程中的书,一部还有很多空白的书,一部壮志未酬的书。

纳博科夫《洛丽塔》的修订版,删改版,增订版,还有假冒的完全版,充斥世界,结果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哪个版本是他的原稿,而《北京往事》与以“伤风败俗”引发争议的《洛丽塔》不同,和匈牙利作家伊姆莱的创造有点儿类似,他的一部书从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写到九十年代,不断删改,增补,再删改,再增补,由于妥协,由于捍卫,也由于版税。我喜欢的《寻踪者》从一九七五年改到一九八九年,再到翻译到中国,凯尔泰斯·伊姆莱也已修改了二十三年。

显然,《北京往事》了却我重要心愿,却不是最后的版本。当初写它的时候,我还把“抑郁症”写成“忧郁症”,由于题材尚无人涉足,敏感怪异,我梦想一鸣惊人,结果没有惊别人,惊了自己:热恋中快乐的我怎么写出这么不快乐的书?那时候国人对抑郁症还很陌生,这种话题大面积谈论还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涉入一条凶险之河,没有出口,现在依然凛冽迷茫,但我早就看到了出口,看到藏匿中的小河如何汇入大海。

我是一个商人,或者说我更愿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商人,对功名利禄乐此不疲,为自己对文学爱得这么久这么深感到羞愧,也许我不能释怀的事关真理,真实,真相,并用我回避不了的甚至与我本人无关的上帝恩赐的天赋把它们写出来,我从不讳言我要写出力求闯关的伟大作品。

依旧怀念旧时光和老朋友,希望我想念中的人们再一次读到它。两次不能踏入同一条河,那么现在流淌着更多的温暖和希望,连高文都意外地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并决定到北京和常珊见面。以前的读者不敢想象的事。美好结局,落入俗套,但假如读者觉得这种美好还是动人心魄的,那么我付出的代价也就值了。只是想到河水里还有盛珠的鲜血,河岸上千善子还噩梦缠身,我又觉得这样的安排厚待了幸存者,只能在未来,对劫后余生的期望和要求都要更高。

作者记于2006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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