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绿枝一梢红(3)

东汉尚书陈忠疏防范匈奴一席话,切中当时国情之穴:“八蛮之寇,莫甚北虏。”而若“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四夷之为中国患也久矣,而北狄尤甚焉”。“北狄安,则海内封尘不动;北狄扰,则天下金鼓鸣响”。晚清重臣左宗棠在与李鸿章争论“海防”与“塞防”孰重时论说:伊古以来,中国边患,西北恒剧于东南。

“身材矮而粗壮,头大而圆,阔脸,颧骨高,鼻翼宽,上胡须浓密……头部除了头顶上留着一束头发外,其余部分都剃光。厚厚的眉毛,杏眼,目光炯炯有神。身穿长及小腿的、两边开衩的宽松长袍,腰上系有腰带……头戴皮帽,鞋是皮制的,宽大的裤子用一条皮带在踝部捆扎紧。弓箭袋系在腰带上,垂在左腿的前面,箭筒也系在腰带上横吊在腰背部,箭头朝着右边。”这是罗马历史学家威格尔对匈奴人的简笔素描。

匈奴勃兴自公元前3世纪战国时期,衰落于公元1世纪东汉年代。中国历史,犹是秦汉篇章,倘若删除“匈奴”一词,那是多么寂寞与乏味。

匈奴人先祖乃夏朝遗民,在融合大月氏、楼兰等不同种族和肤色的渔猎民族进程中日渐强盛,遂成为统一北方的游牧民族,并以“胡人”自称。单于曾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史记·匈奴列传》:“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大月氏国都在今甘肃张掖。月氏王被匈奴所杀,大月氏族人于被迫西迁中,征服巴克特利亚——大夏,催生了印度贵霜帝国的建立。贵霜文化艺术与建筑,对中亚影响既深且广,云冈石窟承续保留的犍陀罗雕刻艺术,即产生、发展和成熟于贵霜时代。

“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赵武灵王北逐林胡、楼烦;秦将蒙恬北击匈奴;汉武帝刘邦北伐冒顿……直至东汉时匈奴内讧裂变,又遭汉朝驱逐,遂一分为三:南匈奴内附中原;北匈奴西迁欧洲腹地,引发欧洲社会大变动,神话般改写了欧洲历史;中匈奴十余万人留在草原融入拓跋鲜卑部。

雪野漫漫,沙漠如焰。西迁的匈奴北方苍狼,为找寻梦中家园,默默消失在中外史书视线之外,留赠历史一段太长的空白。当《波斯史》书中提到三世纪末匈奴人横空出世时,饥渴太久太久的神狼,终于发出一声令西方震荡的怒嚎。从此,匈奴在西方的史书里跳跃、飘闪、奔突、歌唱……敲响了人类世界由“黑暗的愚昧时代”向“玫瑰红的理想时代”跃进的鼓点。

从公元4世纪末到5世纪中叶,与东方中国的拓跋鲜卑呼应,灭掉阿兰聊的匈奴铁骑,忽而飞渡黑海侵占东哥特,忽而越过多瑙河突进匈牙利,忽而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忽而涉过莱茵河攻克罗马城……直至匈奴王阿提拉巨星陨落,匈奴内部因王位之争再起干戈,日耳曼人乘机将匈奴人赶回喀尔巴阡山以东。公元461年,阿提拉幼子与东罗马交战时败亡一笔,成为西方史书上关于匈奴人的最后记载。

不,匈奴人没有消遁远逝,神狼的幽灵依然徘徊于今日世界。匈牙利、保加利亚等国家都因为匈奴人是自己的祖先而眉飞色舞。匈牙利民族诗人裴多菲曾情愫饱满,吟唱沉郁:从遥远年代和东方走来的我的祖先,是怎样地穿过里海、黑海,终于在水草丰茂的多瑙河,升起我们祖国的太阳……

这一历史时段的中国,归附汉朝的南匈奴在中原所建地方政权,如前赵、北凉、大夏等,均于公元460年前若一颗颗残星被北魏铁帚扫灭。上帝之鞭的匈奴成为神话与传说之时,历史追光灯,纵情聚焦于北魏王朝前进的脚步。

事物总是这样,一俟开始,就会绵绵无限。结尾?不,任何开始都没有结尾。任何一条毛细小径,都不是一个孤立和偶然存在。它是大路的根须、世界的神经。天知道,它会把你带到哪里。就像一茎纤纤叶脉,沿着叶片和枝干,连起大树与春天。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