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 4

可不是。那个卖花的女人长着一张苦脸,可不如霓虹灯下哨兵里的那个阿香那样好看。

哥向四下看看,嗅嗅,然后点点头,说:“上海是这样的。”

“哒”是一句俄文,大哥学俄文,他的舌头能发出连绵不断的哆嗦声,好像通了电一样。

阿姨正在连续厨房的那间小房间的餐具橱上拌黄瓜,她眼睛死盯着哥的球鞋在墙上擦出来的一道痕,紧紧抿住她的金牙,好像看到世界末日了一样。她暂时还不敢叫哥哥“民瘪三”。

“这其实是个备菜间。”妈引着哥参观我们的新家。妈当哥是大人,她就从没给我讲解过我们的上海新家。隔年冬天搬来时,妈让我坐下谈谈,只告诉我规矩:不许往楼下扔纸飞机;不许小便时不揭开马桶盖;不许动爸爸书房的电话机,哪怕它响也不能接;往澡缸里放水时,不许高过龙头下面那个圆洞;不许在离开房间时不关灯;不许爬窗;不许在楼梯扶手上滑滑梯;不许没经过允许到邻居家玩;不许随便谈论自己父母的工作;不许与别的干部子弟比父母的职务;不许随便带外面的小朋友回家来玩;不许玩电梯等一共十二项。妈说这里不比北京,一条胡同里都住着自己同志。

阳光洒满了每间房间,妈妈卧室的衣架上挂着爸爸在家穿的衣服,老头衫和蓝条子长裤。他又出差去了。去哪里,当然我们是不知道的。天花板很高,妈妈很满意地指着挂在藤椅旁边的条幅,那是齐白石题款送给爸爸妈妈的墨荷图。妈说,天花板够高,光线够明亮,那条幅的气韵才能完全舒展开来,显出它的好。妈妈显然很满意那堵高大的白墙。

爸爸的书房里挂了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毛主席的笔迹飞龙舞墨,我基本上都不认识。

但是,配菜间向北,没太阳。我们三个人站在连续厨房的那间小房间里。

这是礼拜天早晨,阿姨去买菜了。餐具橱的桌子上,放着绿豆粥,葱油饼,煮鸡蛋,还有一小盘大头菜丝,用小葱和香油拌过了,这是阿姨为我们准备好的早饭。

奶锅里的牛奶上结了一层奶皮,每天吃掉爸爸妈妈奶锅里的奶皮是我的事,因为妈说这是牛奶里最有营养的东西。我随手就把奶皮捞起来吃了,嘴巴里留下一股奶油又香甜、又有点儿腥臭的味道。

“从前,厨子在厨房里做好饭,是不直接拿出来的,他放在这桌子上,由娘姨端到外面来。”妈说,“你观察一下这套公寓的室内设计和布局,就知道旧社会的等级制度是如何落实到有钱人的实际生活中的,这很有趣。”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