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光明(三)

“英国剧作家我读得很多。巴里(James Barrie,《彼得?潘》的作者)的剧作和小说,几乎都读过。但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我不喜欢,读得不多。还有意大利名作、俄罗斯名著、德国名作,都读英译本。西班牙的《堂吉诃德》也先读英译。作为锺书的妻子,他看的书我都沾染些,因为两人免不了要交流思想的。至于‘收获’,就只好老实说,‘生小孩儿忘了’。锺书留下笔记,我未留下。我教书时又补读、又重读,但如今想想也忘得差不多了。笔记只是备课用的,无甚价值。我自己觉得说‘读过’好像是吹牛了。”

杨绛感到:“文学史上小家的书往往甚可读。英国桂冠诗人梅斯菲尔德有《沙德?哈克》《奥德塔》两部小说,写得特好,至今难忘其中气氛。只有诗人能写得出。”

自幸不曾拘守一家之言的杨绛闲暇时爱读侦探小说,这一爱好也传给了女儿,钱瑗读的侦探小说之多不亚于杨绛。杨绛说:“英国学者多数爱侦探小说。侦探小说有科学性见长的,有写世态人情见长的。科学性强就是犯罪计划周到深密,不易破案,能教人犯罪。牛津一位专门研究老庄的英国研究员K.J.Spalding有一架子侦探小说。他说,‘你们爱读什么,随便拿去看。’对侦探小说有同好的,交情也深一层。”

杨绛说简?奥斯汀的作品笔调轻快,塑造的人物鲜活,个个别致不同,令人过目不忘。她更喜欢乔治?艾略特,心理刻画和社会解剖巧妙结合,更有思想价值,更有分量。也说查尔斯?狄更斯是天才,才气洋溢,惜文字欠佳,萨克雷文笔比他好,但不如狄更斯exuberant(活泼、精力充沛)。

对这一段两人世界美妙的读书时光,杨绛晚年回忆:“交流很多,十分相投,除了我读不懂的哲学和文艺理论书,我们总交流彼此的意见。”又说:“我们文学上的‘交流’是我们友谊的基础。彼此有心得,交流是乐事、趣事。锺书不是大诗人,但评论诗与文都专长。他知道我死心眼,爱先读原著,有了自己的看法,再读别人的评论或介绍。他读到好书,知道我会喜欢的,就让我也读。”

钱、杨每天互相督促和勉励。杨绛“有些小小的‘歪学问’,常使锺书惊奇”。她说:“一次锺书把我背的词和他刚读到的对比,一字不错,就在日记上说我想‘胜过’他呢。当然是胡说。我读了诗话,苏东坡‘众星烂如沸’句,被诗话作者打杠。我不服,锺书和我所见恰好一样。我读雪莱诗,有一句也是‘鸟鸣山更幽’的意思,他十分赞成,也记在日记上。现在《管锥编》里还存此句,但未提我名。”

清净无垢,心思统一,白天除了上课,就在图书馆读书。白天读外文书,晚上在家读中文书。他们带了一箱子中国旧书,还有笔、墨、砚台、字帖到牛津。两人比赛谁读的书多,年终结算。1935年年终统计结果,两人所读的书册数大体相当。实际上钱锺书读的全是大部头的书,杨绛则把小册子也算一本;钱锺书读的中文书全不算,杨绛全算。钱锺书在日记中写道:“季承认自己‘无赖’。”

自幼不受派系成见搅扰的钱锺书读的中外文书其实要多得多,有的书看几遍,摸索出自己的问学大道,阅读中时常好像电流击过一样地受到震动。有调动“千军万马”之体验、能“自教自”的他如此体会:“一本书,第二遍再读,总会发现读第一遍时会有许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读几遍之后才会发现。”他不仅读,还做笔记。先是在牛津大学图书馆边读边记,因为那里的图书不外借,只准带铅笔和笔记本,书上也不许留下任何痕迹;所有的笔记都是回家经过反刍后写成的。相比之下,杨绛读书笔记做得不多,所读的书中虽包括几本薄薄的小册子,不过有的书,像诗集、诗话等,也是翻来覆去读几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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