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光明(二)

牛津的旁听生

杨绛不愿“做人质”,几经考量,只能当牛津的旁听生。

新学期开始,钱锺书领了一件黑布背心,背上有两条黑布飘带。杨绛看到满街都是穿学生装的人,“大有失学儿童的自卑感,直羡慕人家有而我无份的那件黑布背心”。钱锺书穿过的这件黑布背心,杨绛一直珍藏,屡经战乱炮火,流离迁徙,六七十年后竟完整如昔。

这之后,杨绛经常和两三位修女一起,坐在课堂侧面的旁听席上听讲。杨绛上的课,钱锺书都不上,他有自己的必修课。

课下,杨绛到大学图书馆自学。

博德利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即牛津大学总图书馆,钱锺书译为“饱蠹楼”,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之一。“饱蠹楼”古老而恢弘,宛若城堡的建筑透着沧桑和神秘,其丰富的图书资料更让学子大过书瘾、流连忘返。“我从没享受过这等自由。我在苏州上大学时,课余常在图书馆里寻寻觅觅,想走入文学领域而不得其门。考入清华后,又深感自己欠修许多文学课程,来不及补习。这回,在牛津大学图书馆里,满室满架都是文学经典,我正可以从容自在地好好补习。”“能这样读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一学年,该是我生平最轻松快乐的一年,也是我最用功读书的一年,除了想家想得苦,此外可说无忧无虑。锺书不像我那么苦苦地想家。

旁听生没作业,不写论文,不考试,能自由支配时间。杨绛正处于人生激烈动荡时期,从没享受过这等自由,正好把大部分时间用于在图书馆读书上,扩充自己的精神版图。

“饱蠹”

牛津大学总图书馆藏书五百万册、手稿六万卷。两人在这里埋头用功,确像书虫那样“饱食”,也由此脱离精神偏执的桎梏,趁机回溯本源。

牛津大学图书馆的图书向来不外借。临窗有一排单人书桌,杨绛就占据一张桌子,自己从架上取书来读。没读完的书留在桌上,下次来接着读。读书的学生不多,环境非常清静,杨绛的心态也平和宁静。她订了一个计划,英国文学从乔叟开始,一个一个经典作家按照文学史上的顺序往下读。主要作品一部一部从头到尾细读。除了读原著外,也读有关的评论。

图书馆的经典作品以18世纪为界,限于18世纪和18世纪以前。据说这样规定是因为他们认为19世纪的文学作品算不上经典。学子们不仅要从希腊拉丁源泉中吸取细腻或雄健之风,还要从但丁等人身上吸取波涛汹涌的风格。

“但19世纪的狄更斯(Charles Dickens)、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等大家,在我们心目中都是经典。”杨绛说,“20世纪的作者比19世纪多,越近代,作品越多。这类书都是从牛津市图书馆借的,借到就读,不能按着文学史的先后读了。戏剧、诗、小说,各大家至少看代表作三四部,有的能借到就全看。Bodleian经典作家的评传(馆中也没有后人写的),能借到或买到就读。……

“法国文学也是如此,我们都按文学史先后一个个读。莫里哀(Molière)的戏剧差不多全读过。我最不喜欢司汤达(Stendhal)的《红与黑》,不自然,但其他作品比此书可读。也读两三本小作家的书,如普来佛(L’abbé Prévost)的《拉康特》(Manon Lescout)、梅里美(Prosper Mérimée)的作品等,轻松,但少分量。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自传《忏悔录》,至今未能读完,太脏。他的《新爱洛绮丝》《爱弥儿》等都读过。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不甚喜欢,也读了不少。左拉(Emile Zola)也读了好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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