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光明(四)

杨绛爱读诗,中文诗、外文诗都喜欢,也喜欢和钱锺书一起谈诗论诗。他们常常一同背诗玩儿,并发现如果两人同把诗句中的某一个字忘了,怎么凑也不合适,那个字准是全诗中最欠贴切的字。杨绛说:“妥帖的字,有黏性,忘不了。”

坐在临窗的桌前,读着架上的文学典籍,午后阳光从高大的窗户里照入,在她的笔记本上洒下疏落的影。因是上课时间,馆中学生很少,偌大的厅中常常只她一人,那样清静,连笔端的沙沙声也清晰可闻。她大部分时间都能在图书馆里读书、做笔记,钱锺书却没有这么多自由时间。杨绛以为:“严格的训练,是我欠缺的。他呢,如果他也有我这么多自由阅读的时间,准会有更大的收获。反正我们两个都不怎么称心,而他的失望更大。”

爱智者的逍遥

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级的东西,便是令人惊异的事物,是神明的闪光。下课或放假的时候,钱锺书就和杨绛一起伏在桌上,津津有味地阅读一堆堆借来的洋书。他们占好固定的座位,每天按着次序一本一本读,并且认真做笔记。每读到好书,就介绍给对方看。孔夫子赞颜回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贤人生命之乐源于读书,一箪食,一瓢饮,甘居陋巷,饭疏食饮水之间不绝如缕地流淌着智慧的血液。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尤袤)好读书,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此不亦是杨绛求智、爱智的写照?以后无论做学术、从事翻译或者创作,他们始终与书形影不离!

钱、杨从束缚中获得解放,在惊喜中精进,自足自适,觉得自己尊贵。

柏拉图在《会饮篇》借神话讲他对哲学的理解,“爱智”一意道出哲学的全部真义,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如出一辙。“其实呀”,苏格拉底说,“一切美德只可以用一件东西来交易,这是一切交易的标准货币,这就是智慧。不论是勇敢、节制或公正,反正一切真正的美德都是由智慧得到的。”

读书阅世之妙

人容易片面,常囿在狭窄的家里是要精神萎缩的。

钱、杨每天早晚饭后总四处走走,在牛津的小巷子里到处看看。入夜了,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高大的警察慢吞吞走着,一路推推一家家的大门,检查是否关好,没关好的,就客气警告。邮差也识得杨绛夫妇,半路上碰到,就把家信交给他们。小孩子等在旁边,很客气地向他们讨要中国的邮票。

“探险式”的读书,以新奇的眼光、求知的渴望观察、探索、发现;他们“化书卷见闻为吾性灵”,常比照着书中的描写一起看风景,结合书中的刻画猜测闹市里各色人等的身份。读书阅世,畅所欲言而没有世俗迫害,冷嘲热讽也无关个人恩怨,真是“隐身”的串门儿——几十年后,杨绛有此妙比。他们的“串门儿”,就是天上的云朵,也难看到他们的身影,却能以平等的姿态、自由的心灵与各家沟通、论辩或产生共鸣;登堂入室或不辞而别,斯是陋室却有群贤汇集,三千大千世界亦能足不出户任意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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