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相承(二)

父母与生俱来的精神相契

杨荫杭就读南洋公学的第二年,与杨绛母亲唐须荌(1878—1937)结婚。

杨绛的父母是旧式夫妇,遵照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生活,却没有因此有不满、争斗或猜忌。他们感情很好,无话不谈,婚姻生活和谐美满。

我父母好像老朋友,我们子女从小到大,没听到他们吵过一次架。旧式夫妇不吵架的也常有,不过女方会有委屈闷在心里,夫妇间的共同语言也不多。我父母却无话不谈。他们俩同年,1898年结婚。当时我父亲还是学生,从他们的谈话里可以听到父亲学生时代的旧事。他们往往不提名道姓而用诨名,还经常引用典故——典故大多是当时的趣事。不过我们孩子听了不准发问。……他们谈的话真多:过去的,当前的,有关自己的,有关亲戚朋友的,可笑的,可恨的,可气的……他们有时嘲笑,有时感慨,有时自我检讨,有时总结经验。

在这样的对话里,杨绛发现了父母精神生活里风雅之情的耀眼亮色:两人一生中长河一般的对话,听来好像阅读拉布吕耶尔的《人性与世态》(Les Caractères)。这是对父母一生相知相爱的最为传神的概括,也是杨绛领悟情感生活、理解世事人生最美妙的发端:“他们的话时断时续,我当时听了也不甚经心。我的领会,是由多年不经心的一知半解积累而得。”

至于杨绛什么时候开始理解父母间难得的默契,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但她的聪颖、敏锐、通识人情,必定是在这种情景下慢慢累积、逐渐分明的吧。

多读书,读好书

杨荫杭熟读经史,工于音韵,谙熟训诂小学,几度出国而通晓多种外语。得益于杨家深厚的传统文化氛围,以及颇开明、先进的西方思想风气,子女们都顺理成章地获得了读书的机会。童年时代的杨绛也和普通的孩子一样,活泼又顽皮:“我自己也贪玩,有时候,在课堂上玩那种吹小绒球的游戏,玩着玩着笑出声来,先生发现了,盯着我问课文的内容,问一句,答一句,还都不错。”

我体会,“好的教育”首先是启发人的学习兴趣、学习的自觉性,培养人的上进心,引导人们好学,和不断完善自己。要让学生在不知不觉中受教育,让他们潜移默化。这方面榜样的作用很重要,言传不如身教。

我自己就是受父母师长的影响,由淘气转向好学的。爸爸说话入情入理,出口成章,《申报》评论一篇接一篇,浩气冲天,掷地有声。我佩服又好奇,请教秘诀,爸爸说:“哪有什么秘诀?多读书,读好书罢了。”妈妈操劳一家大小衣食住用,得空总要翻翻古典文学、现代小说,读得津津有味。我学他们的样,找父亲藏书来读,果然有趣,从此好读书,读好书入迷。

奠定一生为人为文的基础

杨绛得到严格的爱的教育,其读书意识的觉醒,可说是她的思想发展和精神探索的第一次启动。这使她逐渐与世界确立起一种高尚的情感联系,并在百年生命里反复取得验证。以后,这些情感在她身上逐渐成熟并且固定下来。

读书使人向上、向善,它是在生命发端之际奠定人的格局的重要因素。

苏格拉底认为神替人安排了灵魂,真理就存于每个人的心中,哲学家或教师的任务不过是帮助人们认识这种真理;他以“助产”之术推动学生自己思考,绝无条条框框的滥调,开古典启发式教育教学之先河。西方哲学的奠基人以教论学,道出了求学受教的真言: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火焰。

孔子讲学求引而不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亦在强调引导之功。智慧之火生生不已,代代相传,每个人身上都有太阳,重要的是如何让它发光。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