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妈爹喊他回屋去,他不应声,妈爹不敢惹,干看着。后来,妈爹踩着三寸小脚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他便烦躁地伸出双手,嚷道:您郎看您郎看,我满手心都是汗呢!妈爹看了,却不走。他只好求饶:妈爹,您郎回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妈爹似乎哭了,抹着眼睛离去,小脚被竹根绊着,扑跌一下,扶住前面的竹竿。他本要起身去扶,见妈爹站稳,也就未动。
他决定不再想李四六他们的事。他无能为力。他开始想自己:他已过了26岁,而今一事无成,未来怎么办?过去,当小学老师、放牛、干记工员、做赤脚医生、照禾场、看西瓜地,不必像那些手脚全乎的人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乎把乡村社会主义的所有优越性都用尽了,他还能从社会主义身上榨出什么油水呢?社会主义过得也不容易啊!
而且,他知道,只要他还坐在竹林里,全家人一定是聚在堂屋中央商讨他的未来。大的烟雾永远是堂屋的一团乌云,大家已在乌云中达成共识:他的未来就是找个女人结婚。他不用在场便能想到每个人的态度和说法,一切都是务实而令人厌恶的。这时,堂屋里的商讨即将进入实质阶段。爹爹咳嗽一声说:既是有这么多的机会,就赶紧定下一个。妈爹向爹爹白去一眼,说这不是在定吗,就提议:要么把三美嫁给五队的张聋子,让顺儿把张聋子的妹子娶回来;要么同意娶跛区长的堂侄女大花,大花虽是一个跛子,但跛在右腿上。三美坐在二美的身后,一直呜呜地抽泣,一口气上不来,猛地呃出一声。大闭上眼,说:若是顺儿和大花结了,也算是沾上官亲;而且,一个跛在左边,一个跛在右边,说不定生的娃儿会取两条好腿呢。大的意思是不要让三美再哭了。但姆妈担心地问:要是恰恰取了两条坏腿呢?小美听得心烦,吼道:都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哥和人家大花的腿又不是遗传的!大就问:你的意思是同意你哥?小美立刻澄清:我说了同意吗?我宁可我哥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同意他娶大花那样的,我哥毕竟是有知识的人!大美是替张聋子那边拉纤的,立刻是是是地赞成。但二美负责为跛区长那边传信,见势头不妙,马上反诘:你们还想不想哥今后有个发展的?至此,讨论陷入胶着。大朝姆妈翘下巴,说还是你去问顺儿吧?姆妈是吃过几回枪药的,说要问你自己去问。
正在这时,堂屋大门吱的一声破开,顺哥手提一把菜刀,右脚跳进门槛,甩过左腿来,黑脸立在众人面前。大霍地蹿起,喊道:顺儿,你要做什么!顺哥抬起空着的左手挡出去,说:大你别动!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我知道你们窝在一起不会说别的,但今天我把话给你们挑明,如果今后再有人向我提相亲的事,我就把自己乱刀剁掉!堂屋里顿时一片惶恐,纷纷响应:不提了!不提了!
顺哥迎着家人的惊慌向堂屋里面走,一边说:大,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众人就相扯着往大门外退。小美从顺哥身边经过,卸了哥手中的菜刀。堂屋里剩下顺哥和大。顺哥说:大,您郎放心,我向您郎保证,10年内我若结不了婚,就是犯强奸,也帮您郎养一个“全乎”的孙子!大垂下头,好半天抬起头来,问:我能帮你什么吗?顺哥说:这事您郎帮不了,您郎和姆妈再辛苦几年,能让小美多读几年书就行了。说完,转身向厨房那边喊:妈爹,我肚子饿了,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