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我和三个德国同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当我发动汽车准备离去时,特里斯科他们低声唱道: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耐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情,跟着哼唱起来。在德国的日子,我又悲又喜,我替德国人民被恶魔拖入战争而悲凉。喜的是,他们中间有很多像特里斯科、布兰特和科尔曼,这样善良正直的人。他们就像美国内战时的传奇英雄威廉昆特里一样,驰骋疆场,这个民族的前途是光明的。
由于有外交护照和施坦因签的通行证,我一路上畅通无阻。科尔曼当过卫生兵,他给袁文道打了一针镇定剂,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有乱喊乱叫。袁文道的神经被折腾过了头,他的感情经历了激荡的起伏,现在他太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公路两旁的树林万籁俱寂,在松树和伪装网的下面,各种大炮一英里又一英里地排列着,并按照不同的口径向后面延伸。迫击炮和战防炮在最前面,后面是坦克,坦克上的高射机枪高高地架起。然后是重型榴弹炮,在榴弹炮的后面是轻型火炮和加农炮,最后是一种88毫米的高射炮。据说这种中型口径的高射炮是德国人的反坦克利器,能轻易击穿英法联军坦克的装甲。
望着这些战争利器,我觉得空气凝固了,窒息无比,树林中的寂静愈加剧烈。当到了一个顶点时,这种寂静会爆炸成为喧嚣,带着杀戮的喧嚣。路两边,全是士兵的帐篷,公路有时会堵车,挤满了运送士兵和弹药的军车。车上的士兵一个个兴奋不已,不停地向路边的行人挥手致意,身子有时颤动不已,就像狩猎前的马匹在颤抖一样。一些军车上运载着工兵使用的浮桥构件和橡皮艇,传达命令的通讯兵,疯狂地驾驶摩托车,在军车之间穿行。好几次我看见由于车速过快,有几个传令兵连人带车,冲进了路边的池塘里。
天空中,十几架德国侦察机明目张胆地飞到荷兰境内。它们转一个圈,没等荷兰的战斗机飞来,就又鬼鬼祟祟地溜回去。
“但愿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让战争远离我们吧。”我自言自语道,“到那时,我就又能到这里来,到我曾经求学过的、熟悉的、美丽的地方来。而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伤神揪心,不至于随着我的车轮的每一次转动,就会又有一批生灵惨遭涂炭。愚蠢的人们啊,什么时候你们才能变得理智和善良,不再被恶鬼的咒语冲昏了头脑,难道这事永无完结了吗?”
傍晚时分,我顺利地越过德荷边境线,进入荷兰境内。
这时,袁文道忽然醒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界碑。在界碑那边,他有过美丽的生活、幸福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而今都已消逝了。现在的他是那么凄凉、孤单、失意。近旁树林发出飒飒的低吟,它们在清新的晨风中频频点头,仿佛向袁文道话别。袁文道好似明白了什么,两眼含泪,冲着天空大声哭泣起来。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粗气,在魔鬼的洞穴里转了一圈,终于平安地返回,真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时间是5月1日。但我并没有想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等待着我和袁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