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的是,西方大学区往往多在富人区,每多香雾云鬓、觥筹交错甚至灯红酒绿,自然晓风残月,令人留恋。对于那些虽然负箧远游但也因此得享自由感觉海阔天空的中国学生学者而言,即便回国了,多年后也成为美好的回忆和重要的资历,如果再有红袖添香的罗曼蒂克故事,更是美得痒到心肝里。
这样的“西方”,难道不是玻璃瓶里的美丽童话世界吗?
更何况偶尔还有挟洋自重的情形呢?蔡枢衡老先生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发文章说:从德国回来的一定满口施塔姆勒;从美国回来的则言必称庞德;从英国回来的当然是边沁、布莱克斯通天下无敌;而从法国回来的嘴边不能不挂着狄骥。非如此,怎能彰显自己的学有所成,应该得到国内各界重视,抢位夺金呢?当然,这未必是普遍情形。
但问题的关键是,虽然他们的确远赴西洋,超越文本,实地生活考察了,但真的就了解西方了吗?抑或说他们了解的不过是他们所生活的一个侧面的宛如童话般美好的西方?很可惜,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实际并未能真正的超越文本,因为在天真的童话世界里,他们所言的也更多的不过是西方“童话”。哪怕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这也绝非个别现象。
三、神话
实际上,很多时候,在我们远赴重洋伊始,脑子里的西方已经是美丽的童话。
在鸦片战争之后的将近半个世纪里,西洋的入侵并没有给庞大的老大帝国带来真正的震撼。文人雅士们依然在埋首科举,要么就是寻师访道,或者在诗社里吟哦唱和。真正给人们带来巨大震撼的是1895年的甲午一役。败于西方列强还能够让人自我麻醉,但天朝的“远东”第一舰队竟然败于一向被看不起的东夷蕞尔小国日本,就真的不啻给士大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而仅仅10年之后,日本在日俄战争中的胜利,更深深震撼了寻求强国之道的中国人。何以一个蕞尔小国能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里快速崛起,甚至跻身于世界一流强国之列?
朝野激烈争论,苦苦思索,而答案却是出奇的简单:日本以立宪而胜,俄国以不立宪而败。给出这个答案的是当时中国最杰出的知识分子。严复于1905年9月3日在《外交报》发表《原败》,总结俄罗斯战败原因:“是故东方之溃败,于俄国非因也,果也。果于何?果于专制之末路也。夫俄皇尼古拉,亲为十九、二十世纪之国主,乃欲守二三百年大漠西域之旧制。宗教则务使民为迷信,风俗则塞外输之文明,报纸则监之以申援尔,宪法则言其时之未至,加以群凶在位,独厉威严。海牙之会,粉饰野心,以欺天下,谓帝王之位可长保也。率之民不聊生,内乱大作,方其与日战也,犹冀引通国之目光,使之外向。天不佑暴,师徒舆尸,国财虚糜,而民心益怨,至于本年正月二十三日之事,识者以为尼古拉君民之谊,绝于此矣!……东方之败之于俄,譬诸人身,其肢末之痿欤。”对当时的朝野精英来说,要想富强,答案也已经跃然而出了,那就是立宪修法,向西方学习。原因很简单,除了科学技术、坚船利炮之外,要富强就要立宪法治和民主,因为能够欺负我们的西方国家,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而强大的。逻辑不言而喻:富强=立宪、民主、法治=西方。成王败寇,而更重要的是“自我屡为所败,则强弱即成是非”,他们是强大的,所以是对的,所以不学他们就是不对的。以武力为基础的实力问题,被转化成了一个价值问题:强的就是对的,弱的就是错的,强弱的事实问题,就被这样不合逻辑地转化成了价值上的是非问题。情况还不只此,不仅强弱就是对错,而且还被区分为先进和落后,文明和野蛮:因为西方强大,所以它就是对的,是先进的;而中国弱,则她就是错的,是落后的。这样,中西在空间上的平行分布关系,又被转化成了时间上的先后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