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林健康收到一封来自日本的电邮。
在楼梯口,伴随着“叮咣”的炒菜声,林健康嗅到从自家厨房飘出的萝卜烧肉的浓郁香味。他三步并两步跳上台阶,打开房门,高声道:“我回来了,真香啊!”
陈小兰围着围裙,边说话边挥铲:“饿不饿?马上就开饭,你来盛饭!”
“中村浩二,你还记得吗,念硕士时的那个日本同学?今天给我来了封电邮。”林健康兴奋地说,全然没有理会小兰的话。
“记得,染黄头发的男生。”陈小兰问,“他还在东京大学教书吗?”
“还在。”林健康洗手,“他们明年要启动一项近代中国的研究项目,可以请校外研究员。他跟我通了个气,希望我能参加。”说来难以置信,中村浩二是林健康念研究生时交到的第一位好朋友。
林健康虽和中村是同门师兄弟,但下了课从不跟这个外国人打交道。林健康天天待在图书馆看书,中村浩二也天天待在图书馆,两人这才渐渐熟悉。有一天,中村坐在林健康背后,唉声叹气,说是看不懂书中的文字。
林健康凑上去一瞧,原来是内藤湖南访问杭州灵隐寺的游记。
林健康基本看懂,中村大惊。林健康解释,文中所用汉字,都是中国古代文人笔下的常用词汇,对中国人来说很容易理解,他背过《古文观止》。
看着中村迷惑的样子,林健康继续解释:“有次日语老师拿了一本日本幼儿读物来,大家全傻了,统统是平假名片假名,没有一个汉字,我们根本分不出哪几个片假名组成一个单词。日文中的汉字,除了‘手纸’等少数词,大部分和中文汉字意思相近,所以,对中国人来说,汉字越多的文章越好懂。你等一下!”林健康放下书本,转到书架后面,不一会,拿了本书出来。
“你看,”他匆匆找到一页,“内藤的后几句,引用的就是周密《武林旧事》的原文!‘自飞来峰转至寺后,诸岩洞皆嵌空玲珑,莹滑清润,如虬龙瑞凤,如层华吐萼,如皱縠叠浪,穿幽透深,不可名貌。林木皆自岩骨拔起,不土而生。’怪不得你看不懂,内藤直接把原文汉字搬上来了!”
中村恍然大悟:“哪路好刀,原来如此!这些汉字,现在日本人都不太用。汉字太多的文章,日本年轻人看不懂。我是专业人士,比别人好一点。”他微笑自嘲。
甲午战争以前,汉语曾是日本中学的必修课,很多日本人会看会写中文,甚至会做中文律诗,以通晓中国古典文化为荣,但是不会说中文,正如今天中国学生学的哑巴英文聋子英文,与中国人交流,往往借助笔谈。
不少晚清名人,比如黄遵宪和梁启超都留下和日本人笔谈的记录。清朝驻日公使黄遵宪写道:最近看中一个日本姑娘,想娶她为妾。日本人问:是美人吗?黄遵宪说:是美人。日本人说:是美人就要请美国总统帮忙。当时美国总统正在日本访问。可见日本人汉语水平很高,不仅可以畅谈国家大事,还能准确使用双关语。
内藤湖南是日本明治时期的新闻记者和编辑,戊戌变法后多次访问中国,后来成为日本著名的汉学家,也是汉学研究中京都学派的创始人之一。其所著游历日记,又超出一般日本官僚,千锤百炼,文采飞扬,颇有桐城之风。
林健康坐下说:“我解释给你听吧。”
晚上,林健康请中村一起去国定路上的小饭馆吃饭,也没征求中村意见,自己做主点菜,又要了一瓶啤酒。
两块钱炒一大盘的螺蛳率先上桌,中村张大嘴,瞪大眼,就是不肯动筷子。
“吃啊,”林健康怂恿,“这是美味佳肴!”
中村谨慎摇头:“我从来没吃过,看起来很特别。”
林健康介绍:“螺蛳是中国江南地区常见的食物。”
“是吗?你们天天吃?”中村好奇观察,“像日本人吃面条,声音很大。”
“螺蛳春夏才上市,冬天没有。吃法跟海螺差不多,你尝尝。”
“这个,还是有点困难。”
林健康想了一下,问:“鲁迅,鲁迅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