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知道。我在日本的导师就是鲁迅研究专家。”
“很好!”林健康回答,“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在《日本的衣食住》里说过,‘吾乡穷苦,人民努力日吃三顿饭,唯以腌菜臭豆腐螺蛳为菜’,一百多年前,鲁迅和周作人都吃这个。”林健康用筷子指点螺蛳。
“是这样啊!”中村拖长语调,气短三分,“味道真好吗?”他为难地夹起一粒,“试试吧。”
等到茭白上来,中村又问:“这是什么?”
林健康说:“这也是中国常见蔬菜,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和《马上日记》里都提到过,茭白。”
中村伸出筷子,仔细品尝:“不错,很好吃。”又夹了一筷子,“比螺蛳好吃,我喜欢茭白。”
这以后,凡是向中村推荐中国食物,只要说这是周氏兄弟、郭沫若或郁达夫在某篇文章里提到过的,他一定勇敢尝试。后来,林健康发现,这一招可以推而广之,用在日本文人学者身上,都有成效。
和中村交往,其实比和中国同学交往更简单。中村眼里没有任何地域和专业概念,更没有上海人和外地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历史系还是非历史系出身的区别。若说“他者”感,身在异国的中村远比身在异乡的林健康体会得更强烈。
两人经常结伴去福州路书店街、南京西路跑马厅改建的上海图书馆、淮海中路的上海社会科学院图书馆和徐家汇藏书楼买书看书。那些高高的穹顶、辽阔的大厅,以前常给林健康带来压迫感。他是弹簧,压力越重,反弹越高,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书掉头就走,仿佛面对的是机器人。借书处的小姑娘都不喜欢这个整天给人看鼻孔的青年。
中村每次都大方清晰说出要求,微笑道谢,双手接书,鞠躬告别。礼多人不怪,工作人员对他都很客气,若一套书里缺了几册,也都用中文慢慢向中村解释,有时,还为他介绍相关书籍。中村走到哪,都能以礼貌营造出一片友好氛围。中村说不清楚时,便请林健康代劳,坦荡似乎也转移到林健康身上。林健康处世待物的态度日渐沉稳,平和有礼,受人帮助记得道谢,进屋时为后面的人撑住门,离开时清理纸屑,把椅子塞回桌子下面。
三年友谊,林健康和中村都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念完硕士课程,中村回到日本继续博士学业,毕业后到东京大学任教,一直和林健康保持通讯联系。今天,新项目刚有眉目,他就迫不及待报告林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