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门卫,我们进了传达室。这门卫是个娘娘腔,我还注意到他脚蹬一女式高跟凉鞋,肉色的玻璃丝袜,走起路来还扭腰。
他拨了一个号码,没人接,又拨了一遍,仍没人接。他说:“刘坚可能还没回到山上,你们自己先上去吧。”
穿过厂区,我们来到山脚下。由修得挺好的柏油马路上山,沿路拐第一个大弯儿时,我们已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厂区、陇海铁路、远处一条白色的小河已收眼底。我们站着喘口气,感到有风吹过来。拐过第二个大弯儿时,就到了山顶——准确地说是塬上。具备地貌知识的朋友会明白,塬的上面是平的。有一片树林,隐约可见一座小楼,在树林的尽头。穿过树林渐渐接近小楼时,我看见一位小女孩在楼前的水龙头旁洗衣服。“她看见我们了。”马非说。更近一些时,我发现那不是什么小女孩,只是身材瘦小,属于袖珍型的那种。而一个真正的小孩——一个刚会跑路那么大的小男孩正在周围的草丛里追一只蝴蝶。她始终不抬头看我们,走到跟前时,我说:“刘坚在吗?”她抬起头,一张很小也很清秀的面孔:“不在,还没回来。”我说:“我们是西安来的。”“听他说起过。”说着,她扔下正洗的衣服,擦干手上的水,进屋取了两个小木板凳给我们坐。于是下面出现了这幅情景:两个男人在小板凳坐着,女人在洗衣服,孩子在独自玩耍。为了打破沉默造成的尴尬,我还得问点什么。马非一定也颇觉无聊。我断定这是刘坚的家人。他在信中没有谈起过他的家庭,但我知道他有妻子。他的笔名叫“花子”,据说是他妻子的名字。他发表诗和诗论时一般这样署名:花子(回族),给外界留下一个穆斯林才女的印象,但其实是爷们儿。有很长一段时间,许多外省的朋友在来信中都要跟我提起这位隐士,说是一位高人,并建议我前去拜访。我开始留意“花子”的作品,能见到的不多,只在几张民办的诗报上读到他的诗和诗论,读过之后也未觉其“高”。不过关于他的传说倒日日见其盛。有个四川的朋友来信告诉我说他住在山里,修身养性,同时还是一位气功大师。这年春天的一日,我忽然接到这位高人的来信,字迹很潦草,长达六七页,果然谈到了气功,老实说,很多话我不知所云。信末他邀请我去玩,并用不短的篇幅描述了他的居住环境,山色秀美,有世外桃源之感云云。这样的邀请在此后每封信的信末都会发出,我直言相告学校课业繁重不好脱身,说等暑假吧。
坐在小板凳上,不断受到草丛间飞来的蚊子袭扰,我的腿上被叮出好几个包。我又问了些厂里的情况。她说她在厂幼儿园工作,是从啤酒厂调来的。我问起身后的那座三层小楼,她说那是厂里警卫队的哨楼,刘坚就驻扎在此,所以他们把家就搬上来了,厂里给他们分的一个单间太小,搬上来还可以省去水电费。我说这倒像是一座别墅。她笑了,气氛轻松了许多。看我和马非不住地拍腿,他进屋拿了两把扇子,我说不热,她说可以赶赶蚊子。夕阳隐到林子那边去了,光线渐暗,还不见刘坚的踪影,这确实像隐士出场前的氛围。想到这里我背后直冒凉气。女主人切了几块西瓜端给我们。我们又渴又饿,正狼吞虎咽时,马非突然停住了,差点被西瓜噎住:“来……来了!”我朝林中望去,见一白衫人正健步如飞地走来。走近一些时,我才看清他肩扛一挂玉米——这种装扮我从未见过,果然不同凡响。他看起来有三十五左右,清瘦,留着短髭,真像个道士。我适时站起来,以示迎候,就在他就要走到面前时,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一头小羊,一通猛踢,羊被多次踹倒,最后一次爬起来,跑了。他这番夸张的动作让人感到大可不必,不就是头可怜的小羊嘛。由于这个节外生枝,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有点结巴了:“我是……伊沙,这位是……马非。”大概还尚未从对那只羊的愤怒情绪中解脱出来,淡然地应了声:“来了?”便进屋了。女人抱走了哭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