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明原本想坐他的车去,听他这么一说,便故作神秘地伸个手指示意他别乱说。陈师傅显出一副深通世故的样子,调皮地吐吐舌头,再不敢吭声。汪大明便挥挥手,让他先走。眼见陈师傅那副嘴脸,汪大明忍不住在心里想:连机关的一个司机尚且如此深谙人情世故,习惯见风使舵,怪不得有人说整个官场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大树,往上看全是屁股,往下看全是笑脸,往左右看则全是耳目。
省委大院外面到处都是豪华宾馆酒肆,一个个都价格贵得离谱,好在但凡出入这里的食客大都是来喝“革命小酒”的,倒还不怎么挑剔它的价格。也因此,酒肆饭馆生意都还红红火火。其中上档次的一是“顺风阁”,汪大明留心到,几乎所有党政机关的附近,大都有名为“顺风楼”、“登高阁”、“一路顺”、“步步高”之类名称的酒店饭庄,想来官场中人也好,商场中人也罢,没有不想图个吉利讨个彩头的,即便挑个吃饭喝酒的地方也要寄寓某种政治理想。据说省委大院流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外放到下面县市的官员,请客也好,饯行也罢,必在“顺风阁”。组织部一个姓伍的干部年轻气盛不信这个,临被放到某县去做副书记时,去了另外一家叫“梅湾”的酒店请客,结果半年后就因一场煤窑事故被就地免职。大家都说他这真正是应了那店名:因为煤(梅)而导致人生拐弯(湾)。
档次最高的则要数“醉仙居”了,去那里的可不是一般科级处级,这些小干部们暂时还没有“醉”的资格,只好先入世地“顺风”着。只有做到“高处不胜寒”的地步,才能飘然出世,可以倚醉卖醉、似神似仙地放浪形骸。汪大明远远望见“醉仙居”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竟出自某位高层的手笔。便不由想起岳父恭维谭首长的书法形成了黑市的话来,忍不住在心里嘿嘿一笑,心想身处云端被人恭维惯了的首长们大约自己也拿自己当书法大家供奉了起来,要不然他们怎么敢到处留墨甚至连怀素碑林、米芾故居、何绍基公园这样的地方都多的是首长们题的匾名或字幅?据说这位高层在此处酒后诗兴大发,高蹈酬情,极目楚天,洋洋兮成屈贾之赋,飘飘然做飞天之势。酒店老板何等精明之人,早已备好纸笔,一片掌声之中,首长半仙半醉,泼墨如飞,“醉仙居”三个大字遂成该店金字招牌。
汪大明正对着招牌胡思乱想,耿达在街对面远远地冲他招手。中等个子的耿达长得倒也五官清秀,背一个鼓囊囊的采访包,胸前挂一台数码相机,看上去十分精神。汪大明穿过马路,两人说说笑笑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子,直奔价廉物美的“蒸菜一条街”而去。
刚坐下来,耿达就拿出一个红包来说:“今天咱们也奢侈一回,点几个野味如何?反正是别人请客。”
汪大明笑起来:“港商怎么也兴给记者送这个?”
“狗屁港商!还不是在内地混发了移民过去的?再回来就是他妈的港商,可以享受这样那样投资优惠了。”耿达愤愤地骂道,“还有人在海外甚至根本就没什么资产,办了移民回来就摇身成了地方官员的座上宾,骗吃骗喝不算还尽办假企业坑害老百姓。”
“你做记者不是不收人家红包的吗?怎么也不能免俗了?”汪大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记得耿达刚做晚报新闻部主任那会儿,曾经组织本部记者发表过“自律宣言”,宣称“坚决拒绝任何形式的有偿新闻”。结果没几天他手下的一名记者就被人举报收了红包,让他尴尬不已。更尴尬的还在后头,此后,接二连三有人写信、打电话、发邮件给报社老总,举报耿达本人在某时某地收了某某的红包、“好处费”、“了难费”,让他百口莫辩。本地网站的“快意江湖”论坛上还有人发帖评选他为“十大有偿新闻记者”。后来他才明白,这是本报的同行们在坑害他,原因是他破坏了“江湖规矩”。从那以后,他绝口不提什么“自律”、“有偿新闻”之类的话了。但汪大明知道,性情愚直的耿达一向都洁身自好,给人感觉老是有点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