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跃 9

金杰要结婚了。这是老石死后,大院子里第一次办客事。一红一白两件客事之间,相隔十多年的遥远距离。他哥早几年在外面结婚了,婚事却没在家里办过。这时候,就是哥哥陪他,挨家挨户请人来做客。哥哥初中只读了一年,不读了,出去学修车,学得半会不会,出师了,帮人看修车铺子。金杰读得久一些,也不过挨到初中毕业,也到外面去,什么也不学,胡混了几年,又跟哥哥凑到一起,现在,跟这县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他们两兄弟,都在几百里外的边境县城打工,每月六七百块钱,支付自己的花销还勉强。可金大庆在家里,逢人还要说,大那个,上个月给我寄了多少钱,小那个,这次回来又硬塞给我多少钱。女人瞧不上眼,也不好说什么,只怕两个儿子学坏。那大的,脑门儿前留一撮头发,染成黄色,衣服也尽买那种披披挂挂的,有一次骑了一辆摩托回家,说是自己攒钱买的,问了几次,也是这话,可过了些时候,摩托不见了,也没个由头。小的骑了哥哥的摩托,在村子里乱窜,老远就听得见声响。母亲越来越担心,想着结了婚没准会好些,给他们说了人家,又都不要,没过多久,金东却带了个黑灰的女人回家来,说已经结婚了。金大庆咆哮如雷,没用,肚子里的孩子总不能不认。失望之余,金大庆给小儿子念了几百遍紧箍咒,以为万无一失,不想,金杰又重蹈哥哥的覆辙。姑娘大着个肚子住到自己家来了,火烧眉毛了。

金东金杰请客回来,母亲问他们,你大爹家请了没有?请了,两兄弟回答。怎么请的?母亲还不放心。还能怎么请,就说到时候来吃饭,两兄弟又答。哪能这样?母亲大为不满,拉了金杰走到对门金大年家。王贵芳正在厨房里做饭。母亲走进去,王贵芳立即满脸堆笑,好像她们是多么好的姐妹。母亲指着金杰,狠狠数落了一顿,又向王贵芳赔不是,说,你可不要偷懒,不光要来吃饭,还要来帮忙,还有金大年,她们两姐妹,也要来帮忙。王贵芳拖长声音说,哟——吃你们家一顿饭还真不容易。心里却是高兴的。

客事前一天,王贵芳吃过早饭,拿了一把菜刀,到金大庆家帮忙来了。两个女儿给她派到洗菜处,不多时,回来了,也不说为什么,又钻进房里。王贵芳脸上挂不住,在厨房里,急匆匆做事,菜刀快起快落,砧板噔噔噔响。随时间推移,大院子里的人熙来攘往,布篷搭起来了,灶垒起来了,灶洞里塞满干燥的劈柴,红艳艳的火苗呼啦啦蹿上去,舔着锅底,锅里热气沸滚。执事的人,帮忙的人,这边呼,那边应。生活的气息热烈了,浓稠了。只有那两个双胞胎姐妹,躲在自己屋里,没有加入这有着巨大旋涡的滚热生活。

第二天,真正的客事时间到了。一大早,金大年拿了一管毛笔,一个砚台,一瓶墨汁,又一本红色的新礼簿到金大庆家。金大庆站在门前,说,你来了?金大年说,来了。金大年在给他预备好的挂礼用的桌边坐下。金大庆说,礼簿我准备了。金大年说,用这个。打开自己带来的礼簿,又加了一句,这个好。他们没再说话,也没再看对方一眼。吃早饭前一个多小时,客人陆续来了。院子里支开十多张桌子,一张桌子傍四条板凳,桌子椅子,清一色刷成杏黄色。小孩子吵吵嚷嚷,四处占座,吃饭时,提前吃好的,就在桌子之间乱窜。一个人吃着饭,旁边已经候了两三个人。大盆的菜、饭、汤,热气滚滚,流水般端上去,空盆空碗撤下来。吃饱了一拨,又来一拨,没止境了。两个来小时后,早饭总算吃完,紧张的气氛松弛了。冬天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杏黄桌面刷了清光漆的缘故,明晃晃的。不走的客人,围桌子坐定,随意聊天、打牌,悠闲地等候中午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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