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跃 8

四颗心猛地往下坠了一下,又奇迹般地,随了那红胸脯的鸟儿腾起,悠悠荡荡,高高地升到澄碧的苍穹。他们身下的村子,沉重泥泞,阴暗潮湿,缩成一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点儿。

小女孩眼里蒙了一层泪水。我不着防……她说。哥哥却很大度,搓了搓手,不怎么,我们再抓一只。弟弟也学着哥哥说,不怎么。小女孩看着他们,看得他们脸红红的。小女孩两手揉着衣服下摆,慢慢退回去。这时,弟弟望着她说,你是金雨,又指着小女孩身后的姐姐说,她是金雪,我分得清你们。你是妹,她是姐。哥哥说,我也晓得。弟弟竟然抢先说话,他有点儿不满意。等我们再抓了鸟,再叫你们出来瞧,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女孩笑了,露出白白细细的牙齿,我也晓得你们,你是金东,你是金杰。她身后的姐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又什么也没说。两姐妹退回屋里,门在她们身后关上。她们仍旧掀起一角窗帘,偷偷注视院子里的两兄弟,暗暗希望他们再抓到一只鸟,可他们再也没能抓到。他们徒劳地守候了大半天,直到太阳燃尽白天的最后几分钟。第二天,他们也没抓到鸟,第三天,也没有。他们再也没跟那两姐妹说过话。

后来落了几场雨水,院子里的鞭炮屑彻底失去红艳,变成一点点黄褐色的碎纸片,逐渐融入泥土,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大院子里,最后一点年味也随之消失殆尽。墙那边的菜地又长出绿油油的藤蔓了,再不往南边的墙头长,王贵芳每天看一遍,将每一根藤蔓拉到靠自己那边的墙上。金大庆很为此得意。两家人的敌意不紧不松地持续着,后来,两家的女人一句半句开始说话了,男人仍梗着,彼此不屑一顾。两家最终尽释前嫌,得等到十多年以后。

十多年,说来漫长,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头,真正过去了,想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期间,大院子东边的那堵墙,在一场大雨过后,塌了。也不是一次性塌,先是土基给一次次雨水泡软了,一天一天软下去,如到了年岁的老人,渐渐矮缩了;之后,猪和鸡跑进院子里,免不了要踩上几脚,拱上几鼻子,雪上加霜,摇摇欲坠,土基今天少一个,明天又少一个,后来,就不剩什么了。墙,就那么残缺着。猪啊鸡啊,可以自由跑到菜地里,菜地也做了院子。夏天的时候,院子里跟那菜园一个样子,也是一片青绿,院子又做了菜园。金大年抱怨不已,可金大庆不修,他也没办法。两家的女人呢,也不提墙的事。金大庆媳妇小心着,不再让猪和鸡到院子里。有时候,王贵芳掐了菜,会拿上一把,交给女儿,让送到对门。老远的,她听到金大庆媳妇热情招呼女儿的声音。金大庆媳妇没什么东西送王贵芳,心里就有些歉然,又有些处于弱势的感觉。有时,就会站在路上,和王贵芳说两句话,夸赞金雪金雨学习好,抱怨金东金杰读书不成器。过了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约是赌气,那堵墙又重新修好了。空心砖,青灰色,比原来的要高和威严,沙子和水泥透着新时期的气息。又过了几年,大院子里的四个孩子长大了,鸟儿一样纷纷离开家。大院子愈加沉寂下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