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 4

父亲忽然闭了嘴,紧张地凝视着爷爷。爷爷纹丝不动,仿佛一座大理石雕塑。我轻轻地摇了摇爷爷的手,感到那只大手软弱无力,如一只抽了丝褪了壳的丝瓜瓤,我心里酸溜溜的,低低喊了一声。

“爷爷!”

“嗯?”

爷爷猛然醒过来,迷惘地望着我,顺手拿起烟斗,塞进嘴里,吧吧抽了两口,一点火星儿不见,烟斗早哑巴了。

大雨接连下了半个来月。每天早上,爷爷坐在房门前,曲着腰,似一只衰老的猫或者狗,一动不动地瞅着漫天雨水。雨过天晴后,院子里的茅草彻底腐烂,沤成了肥,发出热烘烘的臭气,紫黑的污水流了一地,污水一落,草根噌噌噌往上抽芽,不几天,院子铺了厚厚一层绿色。爷爷眼见铁锈似的绿色占领了院子的一个个角落,石头一般缄口不言。

爷爷还是每天一大早起,在门前枯坐。有一天,听到他走出家门,以为他又上山割草了,快吃早饭时,他回来了,手里捏了一把干草。

天晴后那一个来月,爷爷过得极其痛苦,就如解了鞍鞯、离了沙场的战马,在逼仄的马棚里待不安生。

一天傍晚,太阳还未落到大山背面,瓦楞上的热气还未消散,爷爷匆匆从外面走回来,红光满面,脚步轻悄,手里没有草。爷爷直奔柴楼,噔噔噔爬上去,在柴草堆里翻出一把斧子,三两下抹掉木柄的灰尘,扛红旗一样扛下来。

面对手握斧子的爷爷,父亲半天说不上话。

“你们说我割草没用,我上山挖松根!回来晒干了,能当柴烧吧?”爷爷赌气似的说。太阳落着,夕光照得他脸色辉煌,如镀了金的铁板。

我如今记不清和爷爷一起走过多少山林,涉过多少河流,挖回过多少松根了。现在村里的老人见到我,有时还会说,这才一晃眼,昨天还让你爷爷担你,今天就成大人了。爷爷很快恢复了上山割草的生活节奏,一部老朽的机器歇了几天工,重新上油后,运转得更欢更快。

走得最远的一次,到了老鹰山的背面。

那天我们起身很早,出了家门,拐上村外的滚石河,一个人没碰到。滚石河两边堤岸很高,很窄,是灰白的砂石路。路边立着两排羊草果树,笔直细高的树干顶着一大蓬叶子,投下大团大团模糊的影子,蹲伏着的野兽一般。我走了没几步,脚一翘一翘的,又连连打了几个小哈欠。我感到爷爷无声地笑了笑。

“小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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