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 5

爷爷放下扁担,把扁担上的绳子顺开。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手背沾了泪水,咧开嘴笑了。我走进竹筐,盘腿坐下,两只手分别抓住两根麻绳。爷爷把斧子搁在另一边的竹筐里,站在两个竹筐当中靠我这边,我听到爷爷轻轻哼了一声,扁担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麻绳猛然绷紧了,我的屁股悠悠地离了地面。爷爷挪了挪扁担的位置,好让挑子保持平衡,然后,扁担唱歌似的嘎吱嘎吱着,我稳稳当当坐在竹筐里往前走了。

“重不重?”我扭过头望着爷爷。

“不重。”

爷爷一只手搭在扁担上,一只手拽住我这边的麻绳,均匀地迈着大步,鞋底嚓嚓嚓摩擦着路面的鹅卵石,裤管碰撞着路边的野草,噼啪噼啪响。我身子底下即是河边的漫坡,坡上野草蓬勃生长,顶端的花穗不时扦进竹筐缝隙里,被竹筐碰断,散发微涩微苦的清香。我不时伸出手去,拽一两朵野花,举得高高的让爷爷看,爷爷乜一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一声。

不知不觉,我阖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任凭爷爷担着往前走。我听到小路两边的庄稼地和野地里蟋蟀的叫声,嚁嚁嚁,吱吱吱,听到河水滑过浅滩,冲击着路边野草的哗啦声,还听得到枝头宿鸟的咕噜声,偶尔还有一两声狗吠远远地传来。狗吠声越来越弱,我知道离村子越来越远了。凉飕飕的小风吹着脸,河水和野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在一切声息中,爷爷的鼻息声、脚步声始终持续有力地响着,仿佛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软软地托着我。

我感觉屁股碰到一块石头,睁开眼睛,爷爷正盯着我。爷爷黝黑的脸上抹了一层阳光,细密的汗珠闪亮着。见我醒来,爷爷的额头舒展开,一条条浅色的条纹格外鲜明。

“到了?”

“早着呢。”

爷爷踱到一边,拣一块石头坐下,掏出了烟斗。我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眼睛被明亮的阳光刺激得流泪。在我睡觉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山顶,扁扁的,鸡蛋黄般,照亮了满山冷冷耸立的松树和杂乱的鸟啼。眼前是滚石河的上游,有两根松木搭成的桥通向对岸,爷爷告诉过我,这一地段叫做“金鸭子游水”。我没看见金鸭子,河面通红通红,似浮了无数金色的羽毛。我们经常在这儿歇气,我像往常一样,站在桥头,朝河里撒尿。等上许久,河面才传来叮叮咚咚的水声。

爷爷抽完两锅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我们又动身了。松木桥在我脚下晃了晃,一根木头滚了半圈,木头间的土块扑簌簌落进河里。我抬头望望对岸,巨大的山影静静笼罩着,又低头瞅瞅桥底,长满青苔的石头间,几条黑黑的小鱼似定在水中。红光耀眼的河面印着一前一后、一短一长、一少一老两个影子,我回过头,爷爷双眼润湿,正紧张地盯着我。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