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急忙说,“昨晚说好的,你和妈也答应了。你们不要反悔!”
父亲不理会我,又抬起手罩住了嘴,眼泪汪汪地看着爷爷,絮絮叨叨、囫囵不清地说:“这么大雨,等等再去嘛。小光芝麻大个人,哪受得住这么大雨,淋一身雨回来,不病个十天半个月才怪。再说,爹也不是以前的年纪了。”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爷爷,刚要开口,被父亲一挥手,严厉地制止了。我再不敢说话,只好急切地拽住爷爷的一只大手,可爷爷一句话不说。父亲打开堂屋,搬了两把椅子出来。
“坐吧,爹!”父亲说。
爷爷一动不动。父亲站在椅子边,又热热地说:
“坐啊,爹!我们父子好长时间没好好说说话了。”
爷爷拣一把椅子坐了。
我抓着爷爷的手不放,心中积了一片冰凉的雨水。
爷爷和父亲面朝院子坐着。大雨一直在下,似乎天刚好在我们头顶漏了,雨点直奔而下,雨点落在屋后的枇杷树上,落在屋顶的成千上万张瓦片上,落在院子的草地上,不同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交织成无边无际灰蒙蒙的大网。渐渐地,院中露出了闪耀着淡淡光彩的杏树梢头,满院混浊的雨水打着漩儿,急急朝出水口涌去。又白又大的雨点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砸进水面,发出噗噗的声音。沉默像雨声一样把爷爷和父亲之间的距离填充得严严实实。父亲抽出一根春城牌香烟,递给爷爷,爷爷挡开了,父亲尴尬地咳了一声,自己点了烟。爷爷仔细往烟斗里压了一锅烟丝,父亲慌忙掏出火柴。爷爷咬着烟斗,让父亲替自己点燃了。爷爷和父亲各自抽着烟,还是不说话,雨水持续着,两个红红的烟头静静地一亮一暗,好似时间的正面和反面。我等不及了,刚张开嘴,父亲就狠狠瞪了我一眼,刚到喉咙的话又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这雨下了一夜,山上怕滑坡了。”父亲清清喉咙说。
爷爷不说话,眼睛眨了眨,望着雨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雨似乎小了,但更持久。雨珠砸在水面,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水花漂一段才破,溅开细小的水珠,使水面浮着淡淡的雾气。屋后的竹林里传来一声声翠绿的鸟啼,天色不早了。我急得心头起火,又不敢声张,只不断去看爷爷。爷爷紧紧抿着嘴巴,双目炯炯,脸色铁青,从没这么严肃过。
“爹,你瞧瞧院里那么多草,等雨晴了,太阳一晒……”父亲小心翼翼说。
爷爷脸色越发难看了,嘴巴也抿得越发紧。
“爹,做儿子的本不该说,只是……”父亲犹豫着,深吸一口烟,长长地吐出来,浓白的烟迟滞地扩散开,遮住了他的脸,“还是直说吧。马死了多少年了,你年纪也大了,还和以前一样,天天到山里头割草,割回草扔给猪猪不吃,放在院子里,又是雨又是晴,外面来个人,哪个不是捏着鼻子……”
父亲声调渐高,脸红成一只大虾。我可怜巴巴地望着爷爷,爷爷脸绷得紧紧的,光秃秃的额头布满皱纹,头顶却异常光滑,泛着淡淡的雨水的光芒,抿得紧紧的嘴巴下面,翘着几根灰白干枯的胡须,胡须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