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花园 第四章(8)

“听说,她是精神病,刚从医院出来的……”

“是吗?!怪不得……”

……

景焕被周围目光铁桶般地包围起来了。我担心地望望她,她却像没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似的。冷冷地,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在那些痛哭流涕的人中间,就有杀害我爸爸的刽子手。”

“可是,他们中间也有人是出于真正的悲痛。”

“我从不相信一个人会真正为另一个人悲痛。”

“你应当相信。你不就是……真正地爱你的父亲,真正地为他感到悲痛吗?”

她古怪地微笑了一下。

“你错了。第一,我并不真正爱他。我陪床,是因为我无事可做。我早就厌倦了。我盼着他死。”她的微笑又变得令人毛骨悚然,“是的,我盼着他死。我的悲伤,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瞠目结舌。我知道,这是一个人内心最隐秘的念头。我诧异的是,她怎么竟敢把它明白无误地说出来。

“还有第二呢?”

“第二,他也不是我的……生身父亲。”

“这么说,她准备向你暴露她的内心秘密了?”谢霓来回踱着步,“你的,成绩大大的。”

她调皮地学着日本鬼子的腔调,在我眼前晃动一个大拇指。

“你说,我到底去不去?”我可没时间跟她耍贫嘴。最近教师业务学习的时候,教研室主任不点名地批评了我一顿,认为我最近比较涣散。我可从没有受领导批评的习惯。

“当然去。这还用问吗?”她兴致勃勃地把手插在豆青色羽绒服的衣兜里。

本来就不用问她。我有些恼火地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为什么非要围着她的指挥棒转?

不,不是这样。我细细地捕捉着内心的潜意识。我并非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一种来自外部的威胁。不,更确切地说,是来自内部的。我害怕我自己。害怕自己会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屈从于内心深处那慢慢形成的情感。因为我毕竟是人。

我求助于谢霓,而她,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出了判决。

“毫无疑问,她爱上了你。”她又捧起那个熟悉的饼干筒,有滋有味地嚼着饼干,“是摊牌的时候了。一旦她向你暴露了全部内心秘密,你就退居二线,善后工作由我处理。”

不那么简单,伟大的女心理学家。世界上除了弗洛伊德,还有千奇百怪,许许多多。

在北京,早春从来比严冬更冷。披着寒风,我们登上了这座三面环山的高山。这块被她称之为“小镜泊湖”的地方,竟和她常常讲起的梦毫无二致。我惊呆了。

聪明的读者也许猜到,镜头要闪回到我们这个故事的开始。我和她——景焕,正在这个结了冰的小湖边坐着,望着那正慢慢爬上山坡的月亮,听着风吹灌木丛的沙沙声响。

汗水已经被风吹干了。她像个孩子似的缩进那件褐色和暗红色条纹的老式棉袄里。我们是骑车来的。她坚持这样做。

“你对我的邀请感到奇怪吗?”她问。

“不,一点不奇怪。”

她低下头去翻书包。“我饿了。”她悄悄地说。

我第一次听她说“饿”。在这之前,我真怀疑她还有没有七情六欲。她吃得像只小鸟那样少。照我看来,她完全可以像只鸟,或者像条鱼那样活着。

我急忙打开罐头,把三条油渍渍的凤尾鱼夹在乳白面包里,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天色越来越黑了。黑暗中我觉得她一直在看着我。我觉得右腿开始发麻,于是换了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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