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第十章 2

昨晚,福顺老汉对南山说:“夏收了,你与耿子也该下滩了。”南山说:“我们明日就去。”福顺老汉说:“再不让你下滩,我看把你就要急出病了。”

一秋一冬又一春,呆在偏院的南山窝得慌哩,慌得就像老大老远的天空缩成了一张透明的袋子焐在他头上,感到快要憋得透不过气了!他想快快逃离齐宅,在那阔阔大大的黄河滩上、在那无边无际的天底下、在那浑浑浊浊的泥水里,奔一气儿吼一声滚成个泥蛋子,把坠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卸了。南山最怕背上心债,不能还。

为的还是桂花送给他的那双新棉鞋,他恨自己为啥没向人家说个谢字哩。独独坐在窑里,望着鞋底上细细密密的一针一线,南山就能感到桂花做得多么不容易,白日里要忙齐家的事情,只有在夜里才一针针的做,不知耗了多少时日才做好了这双鞋!可你南山没给人家一口热乎气儿,让人家寒心不?!后来一想反正桂花还要来哩,到再见面时要好好谢一声。正月初一早上,南山取去那双新棉鞋在脚上比划了一阵,舍不得穿了,生怕自己一双臭脚把它污了,想等到桂花来了,再穿上让桂花看那新崭崭的样子。等到初五桂花没来,又等到正月二十几,才听程兴说桂花娘的腿给摔折了,南山悔得肠子都快断了。日里多时守在偏院,听那酸枣说些有一没二的浪荡话,不觉烦起这不大正经的女人;有时看见程兴粘在她跟前,又觉得程兴好没式样,既然结成了亲兄弟,有心说他一声往后离这女人远些,免得遭人弹嫌。又想说这话不合适,这不是挑事儿吗?心里背着悔债,眼前又处处看不惯,南山直想早日离了偏院,过他那早出晚归的泥水日子。

吼了《石炭调》后,南山觉得心里松脱了许多,才与耿子蹚着土面子向大坡下奔去。快到坡底时,猛里从茂密的枣林里冲出一个歪戴子的中央兵,掂着枪横在路上。“干什么的!”

南山说:“挖石炭的。”歪戴帽子骂骂咧咧起来,“他妈的,禁滩了不知道?滚回去!”

南山一听,把身子上前一挺,喝道:“禁滩就禁滩,咋骂人哩!”

歪帽子的斜着眼瞅着南山说:“老子就骂你,咋的?我看你是欠揍了!”掂过枪托就要南山胸上捣去。只那眨眼间,南山闪身一躲,上手抓住枪身,猛一摔,就把那歪戴子的摔在地上。这时,从树林里又钻出一个兵,赶紧跑到南山说:“没想到这位大哥还是个火性子。咱们都是农家爹娘生养的,犯不着动怒。怨我这兄弟不会说话,也是为你们好,共军快要打过来了,炮弹可是不长眼的,快回去吧。”南山缓过脸说:“还是你这个大哥会说话。都是爹娘养的,别老想抱着枪杆子欺人。”把枪一扔,推上独轮车就往回拐去。

直快到坡顶时,耿子似乎才缓过那的紧张心情,“南山,你真是吃了豹子胆,咋敢跟当兵的动手哩!你咋就一下把人家的枪给搂了?”南山说:“怂兵一窝,你只要不怕死,他就怕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