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看你屋里灯不亮,兴许是没得油了。我给你送油来了!”桂香说着,抬头一看,床沿上竟并排坐着小姐和雕匠。从来没见过这般场合的丫头,一下子全都蒙了。手一松,油罐“叭”的一声打碎在地上。她连忙说:“小姐,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一夜,桂香惊魂未定,彻夜难眠。天哪!这个矮子鬼雕匠,莫非真的有哪样迷药?怎么偏生是小姐上了他的当。若是让自己去替代小姐,她倒是蛮乐意的。桂香真想对小雕匠说,小姐名花有主,你不该将她迷住。桂香对你有意,你却是那样无动于衷!没奈何,小丫头只得自叹命苦。她更意识到,在小雕匠房中的所见,千万要守口如瓶。事情若传了出去,关系到小姐的名声,小姐和张家少爷的亲事就会黄掉,刘家窨子就会名誉扫地。她真想去同小雕匠说,饶了小姐吧!请你放我的迷药,我心甘情愿跟你走。
桂香的突然出现,令麻大喜不知所措。他要刘金莲赶快离开。刘金莲却不以为然。她到这里来,原本就不想偷偷摸摸。这样的事情,终究是要大白于天下的。她要麻大喜全然不用顾忌,想做哪样,就做哪样。麻大喜这才稳住了心神。小丫头桂香辗转难眠时,麻大喜和刘金莲从容地完成了想做的一切。
刘金莲依偎在麻大喜的胸前说:“让张家窨子的人都晓得,让通浦阳镇的人都晓得,刘金莲和又矮又丑的小雕匠相好了,生米煮成熟饭了。戴绿帽子的张家大少爷咽不下这口气,肯定不要我了。正好,我就跟你去麻家寨。”
麻大喜的想法,却比刘金莲要复杂得多。他说:“张复礼咽不下这口气,不要你了,也轮不到我麻大喜。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啊!”
“大喜,你总是处处为我着想。有了你的这片心,我就知足了。”刘金莲说着起身,问麻大喜,“大喜,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什么事,你问吧!”
“老实说,你是不是放了我的迷药?”
麻大喜反问:“你说呢?”
“我是在问你。”刘金莲显得作古正经。
麻大喜说:“外头的人,都说麻家有祖传的迷药,可麻家的老雕匠告诉我,世上只有人迷人,世上没得药迷人。”
“难道说外头说翻了天,其实没得这种药?”
“你相信这种药吗?”麻大喜反问。
“那你说,论家财,说人才,你麻大喜哪点比得上我?可我为哪样要死心塌地跟着你?”刘金莲问。
麻大喜说:“问得有道理。这要问你自己,只有你自己最明白。”
刘金莲的一双凤眼,不住地眨巴着。一阵沉思之后,她说:“世上只有人迷人。如此说来,我是被你这个丑八怪的人迷住了?”
麻大喜说:“如果到了那一天,浦阳镇通街的人都说得活灵活现,说刘家窨子的小姐,中了麻家雕匠的迷药,你会怎么说?”
“我就说,我是中了你们麻家的迷药。”刘金莲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交给麻大喜。她说:“没办法,刘家小姐被你的迷药迷住了。被迷住的女人,会永远在你的面前服服帖帖。喏!这是把凭,这女人的一切,就这样交给你了。”这是一只常戴在刘金莲手腕上的玉镯。闲谈时,刘金莲曾对他讲过这只玉镯的来历。刘金莲的母亲刘邬氏,来自船溪驿大户人家。嘉庆年间某日,一个缅甸的使团赶着大象,沿着途经湘西的古驿道,前往北京进贡,歇息在船溪驿的驿馆里。缅甸是个出玉石的国家,出产的“缅玉”名扬天下。一些来中国的缅甸使臣,常捎带着做点玉器生意。这只玉镯的用料上乘:晶莹剔透的玉石里,布满了红色的丝状物,行家称之为“鸡血”。缅甸和中国习俗相同,都认为鸡血是驱邪之物。因此,这种石料制作的玉镯,除了作为饰物以外,还兼有辟邪的功能,被称为玉器中的上品。那天,刘邬氏正好满周岁。父亲从缅甸使臣那里,花大价钱买来这只玉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女儿。这只玉镯就一直戴在刘邬氏的手腕上。按照湘西的习俗,像这样娘家送给女儿的礼物,到了婆家,她也会传给自己的女儿。刘金莲理所当然地成了玉镯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