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文学病案 9

通过面具的转换,高行健在叙事上所体现的东方精神,实际上不过是一种道士的法术:分身术(这常见于道士中法术不高的一方,用于逃避、躲闪的方法。这种技巧在《封神演义》中经常出现)。这的确是一种独特的逃亡或躲避的方式,叙事学上的逃亡或躲避的方式。高行健用一种叙事的把戏,轻而易举地分散了读者的注意力,把人们的视线,从对人性邪恶,对现代“面具文化”的进一步思索上,引向了一种技术主义的、个人才能的桃花瘴。问题还在于,他的作品并不是纯技术性的。在技术和目的的矛盾面前,他是一个两面派。

文化治疗

根据高行健自己在各种场合的介绍,《灵山》起源于一场疾病。这场疾病是20世纪最典型的疾病——癌症。就像19世纪的典型疾病是肺结核一样。“肺结核”是一种单个器官的疾病,可以通过改善肺部环境来治疗。而癌症是一种能入侵所有器官并无法治疗的疾病。肺结核是一种激情的疾病、浪漫主义的疾病,它的症状主要集中在上半身,比如呼吸系统,乃至脑兴奋神经,因此常常表现为激情过剩、两颊潮红(19世纪中叶的俄罗斯知识分子,还有西欧的淑女,就经常染上这种病)。苏珊·桑塔格认为,与肺结核相反,癌症是一种现代性的压抑疾病、激情不足的疾病,它的症状主要集中在一些隐秘部位(直肠、膀胱、子宫、乳房、睾丸、前列腺等)。癌症的伤害,常常是针对那些“情欲受到压抑、拘谨、不舒畅的、无法表达愤怒的人”。在几十年的压抑下生活过来的高行健,疑心自己患上了这种压抑病,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并且在他的症状中,除了压抑导致的阴郁之外,还有因恐惧而产生狂躁症。所以,他身上集中体现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共同疾病:癌症和压抑下的癫狂。

《一个人的圣经》就是压抑的产物,而《灵山》则包含了作者自己对压抑的逃避和对恐惧综合征的治疗意图。在实现意图的三条途径(爱欲、美学、文化)中,第一条路,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路已经被堵死(上面已经作过分析),它被权力文化、被创伤性的记忆和仇恨心理、被聪明的逻辑堵死。剩下的只是抽空了的美学和文化。真正将19世纪的典型病症(肺结核)美学化的,是托马斯·曼写于20世纪初的《魔山》。将20世纪的疾病——癌症——美学化的作品,我们还没有见到。是癌症(尽管后来医生从一般病理学上修正了诊断错误)这场20世纪的瘟疫刺激了高行健。他似乎发现了一种文化绝症,并将病理学变成了文化隐喻。于是他突然离开了医院、家、医生,背起行囊,朝着最原始的土地逃亡,试图在自然中获救。其实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选择:患绝症的人最终都会到山林寺庙去烧香拜佛以求得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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