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文缘(6)

陈组长的分析当然是非常正确和深刻的,也是非常权威和一针见血的,在场的干部群众一致认为,一定要狠狠打击写诗的阶级敌人,顺腾摸瓜,逮出隐藏在背后的反动后台。当场就用纸条把粉笔字封起来,盖上工作组的公章,又连夜派人,将情况上报到公社革委会和县一批两打三整顿的运动领导小组。上级批示还没下来,工作组成员就兵分几路,一路组织生产队干部,收集村上识字社员写的字,好跟墙上的字对笔迹;一路积极调动骨干民兵,对富农成分以上有作案嫌疑的对象进行秘密监视;一路逐个找根正苗红的贫雇农调查摸底,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以尽快摸清敌情。紧张忙碌了两天两夜,也没任何实质性的突破,大家都有些气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陈组长毫不动摇,信誓旦旦地说不把阶级敌人揪出来,绝不休兵。只见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要适当扩大阶级斗争的范围,把注意力转移到在校读书的中学生身上来,也许是他们受阶级敌人的指使所为。经陈组长这么一开导,参与此次重大阶级斗争的村干部自然想到了肖仁福。原来村上十来个中学生里,就肖仁福的字写得最好,平时又喜欢写写画画,生产队墙报上还有他的字。事不宜迟,村干部们拥着陈组长跑到墙报下一瞧,黑板报上的字正好与仓库墙上的反动言论一模一样。陈组长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带人亲自待在村口,将放学回来的肖仁福逮了个正着。

事情的发展也就在意料之中了。肖仁福马上被隔离起来,连夜接受工作组的审查。看在他还没有满十八岁的分儿上,加上祖宗三代都是贫下中农,父母又是老基层干部,工作组没有对他采取特殊措施,只是轮番教育他,必须清醒认识到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和复杂性,老实交代事情真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日悔过自新,重新回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阵营里来。肖仁福哪见过这种阵势,倒豆子般招供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却声明古诗和民歌并非自己原创。陈组长开始还认定就是肖仁福的大作,又想他那几届学生,小学到中学都跟着老师革文化的命,估计文化也高不到哪里去,才将信将疑,不再把著作权往他身上安,只是声色俱厉地指出古诗和民歌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恶劣性质。开始肖仁福还斗胆反驳了几句,坚持说自己只是为了好玩儿,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险恶用心。陈组长恼羞成怒,将他批得哑口无言,体无完肤。最后肖仁福还是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攻势下,渐渐败下阵来。

接着陈组长几位又乘胜追击,逼肖仁福供出背后的指使者。这事确实只是他心血来潮,随意所为,让他到哪里去找指使者!那时肖仁福还没学会小说创作,若有现在写作小说的想象力和高水平,随便给他编一个就是。审问了半天,见审不出名堂,陈组长他们只好先责成肖仁福写份检查,视其认识是否深刻到位,再作处理。肖仁福写了三次检查,才勉强通过,然后工作组主持大队会议,勒令他上台宣读检查,悔过认罪,并放在全区(当时城步县分为五个区,肖仁福所在的丹口区下面有五个公社)通报批评。与此同时,陈组长又带着工作组的人跑到肖仁福就读的城步三中,责令学校开除他的学籍。在这所不怎么起眼的山区学校里,肖仁福是有史以来最出色和最有才华的学生,又担任学校团总支副书记和学生会副主席的职务,老师们都非常器重。正因如此,尽管学校个别领导迫于陈组长的压力,决定开除肖仁福,其他校领导和老师们却纷纷站出来辩护,要留住他的学籍,也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就这样,肖仁福的学籍幸运地留住了,却削职为民,被撤销学校团总支副书记和学生会副主席的职务。多年后肖仁福由此总结出一条经验,人生在世,还是要做官,犯了错误可用官职抵挡一下,不然当年他的学籍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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