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文缘(5)

肖仁福对文字狱这么耿耿于怀,自然事出有因,他也曾吃过文字的大亏,只是没下大狱,只能叫做文字劫。那是上高二的时候,17岁的他靠着星期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好多拿几个工分,多分两斤五谷杂粮,让一家人能够缓解生存压力。肖仁福从小喜欢跟叔伯们练毛笔字,自恃字写得不赖,有机会就喜欢露一手。这天劳作间歇,大家在生产队的仓库里休息,肖仁福看见地上有半截白粉笔,弯腰拾到了手上。拿着粉笔的手难免发痒,顺便在仓库墙壁上涂了两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时也不知出自陆游之手,更不知在陆诗里,山穷水尽原为山重水复。还不过瘾,又加上不知何处看来的四句民歌:“天上只有月亮明,地上只有海水平,堂屋只有油灯亮,世上只有哥多情。”写完后又孤芳自赏一番,这才赶紧跟上已离开仓库的大人,下田继续劳动,随即便将这事扔到了脑后。

不想没几天,县里有工作组进驻队上,大张旗鼓开展一批两打三整顿运动。带队人姓陈,系县委宣传部理教组组长,大约为股级干部。村上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县里的股级干部跟北京来的部长区别不是很大,碰着陈组长,一个个额头发汗,腿脚发软,只差没趴到地上磕响头了。陈组长见自己这么有威信,开展运动的劲头便格外充足,一边带领广大干部群众认真学习毛主席的指示,一边组织人员内查外调,非把暗藏在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揪出来不可。折腾了两三天,收获并不大,陈组长有些着急,带领工作组成员,村里村外巡视起来,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以引蛇出洞。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位大员刚来到生产队的仓库前,便有效地发现了重大情况。那就是肖仁福涂在墙上的两句古诗和那首民歌。陈组长抑制住满心的喜悦,手指墙上的粉笔字,面色凝重地说:“同志们,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哪!如果我们天天待在会议室里,不到阶级斗争的前沿阵地来,又怎能有如此重大的发现呢?这又一次雄辩地证明,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时刻准备顽抗到底,毁我社会主义江山,要我们贫下中农重新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吃第二茬苦,受第二遍罪。这可是你死我活见刀见血的阶级斗争,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戳穿阶级敌人的阴谋诡计,带领广大贫下中农,继续朝着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奋勇前进。”

紧接着陈组长以他理教组组长特有的高深理论,详细分析了两句古诗和四句民歌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险恶用心:诗里说山穷水尽,就是污蔑我们的社会主义大道已走到尽头,再没任何出路,只有资本主义道路才能柳岸花明,前途无量。至于民歌说天上只有月亮明,明摆着是借月亮来否认太阳嘛,太阳就是毛主席,太阳就是共产党,不歌颂伟大的毛主席和英明的共产党,却把黑夜里的月亮搬出来,不是公然教唆广大人民群众,背离党和毛主席给我们指明的光明大道吗?说地上只有海水平,海水怎么会是平的呢?就是表面风平浪静,海水深处阶级斗争的暗流也是汹涌澎湃,没有片刻安宁,这完全是粉饰太平,麻痹革命群众的斗志嘛。说堂屋只有油灯亮,明明是否定社会主义的电灯,妄图把我们贫下中农推向旧社会的无底深渊,继续去过只有资产阶级油灯没有社会主义电灯的旧生活。说世上只有哥多情,更是无视党和毛主席的大恩大德,没有党和毛主席,就没有我们社会主义的今天,党和毛主席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难道还没有哥的情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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