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导演引用CNN的报道有何良苦用心,有一个问题我们始终无法忽略:为什么CNN的报道如此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影片的叙事框架之中?毕竟,在9·11当天早上,我们已经在各大电视台的播报中,不止一次地看到过CNN所拍摄到的现场画面,并且在这部电影中这个画面还循环播放。但是,我们看到的撞击画面带有颗粒感,仿佛它代表着纽瓦克自由国际机场的工作人员都聚拢在窗户边、遥望世贸双塔时所亲眼所见的景象。工作人员们凝视着远方的世贸双塔,同时又通过电视镜头这个媒介看到了事发现场的近景。对于电影观众来说,电视媒介的出现似乎已经淡化至近乎透明。在我们眼中,那个虚拟的事件“真实”地发生在了“我们”身上,因为电影当中工作人员的惊叹又重新勾起了我们的回忆,也就是在9·11当天,我们在目睹飞机撞击世贸双塔的影像之时,我们也像他们一样难以置信。对于观众来说,这个片段制造了巨大的含混效应,因为电影中的影像在电影虚构的框架之上勾起了我们对于事发当天的真实回忆,而电影中人物的认知框架也同样经历了巨大的冲击,如同观众的认知一样动荡不安。这就好像“他们”从“我们”的世界里获取了“伦理价值”,仿佛我们的真实记忆冲进了他们的虚幻世界里。这个片段同样标志着影片人物终于“追上”了我们已有的对事发当天的知识储备,尽管相比起他们的世界,这个知识储备与我们所处的世界联系更加密切。
175号航班撞向世贸南塔标志着影片中人物不再无知,他们已经意识到:先前的 11号航班以及现在的 175号航班都成了他们的袭击目标,恐怖主义再也不能被简单区分成“国内”或者“国外”了,一架被劫持的飞机再也不能被假定成是为了寻找安全的降落地点。这些可能性对于观众来说早已是老生常谈,但是在莫雷蒂对于催泪文学的分析中,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解读:影片中人物与观众经验相契合的片段之所以震撼,是因为它在我们不得不了解这些可能性“之前”挑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尽管这部电影褒奖集体英雄主义的明确目标只有在我们醒悟“之后”才能被我们觉察到。索布切克强调电影通过依赖那些“体现在电影中却又超出电影文本的常识”,得以抵达观众们的道德自我——“即使观影体验以虚构开始,最终也将以虚构告终”。她的理论旨在提醒我们,我们去观看电影的时候,会将全部的自我诉诸到观影体验中去;而电影又反过来依靠我们所诉诸的“体现在电影中却又超出电影文本的常识”来达到它所期待的观影效果。在影片《颤栗航班 93》中,这两点似乎都不证自明。从纯实践的层面上来说,如果观众对后半段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他会觉得被各种细节充斥的前半段剧情并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与此同时,当 175号航班上的乘客遭受到了厄运,而美联航 93号的乘客即将遭受同样的命运之时,我们几乎不需要提醒就会知道,在真实的情形中,这两架飞机和飞机上的乘客都遇到了真实的麻烦。当我们关于9·11记忆的“真实”的纪录片段植入到了一部虚构的电影当中时,我们自己的“体现在电影中却又超出电影文本的常识”在下一个时刻——也就是当电影中的人物获得了与我们一样的常识之时,这就被归入了电影的世界。当CNN对世贸双塔的报道画面与随后的五角大楼的影像适时出现在电影当中时,我们在那一瞬间放弃了自己“领先”于电影人物的知识储备,我们会变得宛如身处于电影之中,不知曾有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发生。影片《颤栗航班93》并没有让我们回想起任何关于9·11的记忆,而是让我们摒弃了自己先前的“存在主义和伦理的常识”。因此,我们与电影中事件的关系就不再是追溯性的、回忆性的,这样我们也才能够与电影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