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5)

纳兰容若笑道:“小弟请各位兄长前来,正有此意。然而沈姑娘方才说容若之词往往只有半阙,无异当头棒喝,今日倒要藏拙,不填词,却来吟诗如何?”

顾贞观向沈宛笑道:“都是你害的,吓得容若老弟都不敢填词了。”

沈宛原只为吸引纳兰注意,一心想着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料竟伤了公子的心,心中懊恼,忙起身施礼道:“公子这样说话,小女子怎么受得起呢?”

容若含笑道:“既受不起,那就劳姑娘莲驾,好好跳一支舞吧。”说着指着渌水亭外两树夜合花道,“我们今日把酒赏花,就以这‘朝开夜合’为题,各自吟咏,以志今朝之会。时限以沈姑娘的一支舞为度,舞罢诗成,逾时者落第,何如?”

朱彝尊、顾贞观都道:“这命题极雅致,又有趣,赏名花,娱歌舞,会诗朋,品美酒,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沈菀站起来,几乎要发抖。她等了七年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穿上最美的衣裳,为平生最看重的人献舞。她眼里含着泪,款款走到亭子当中,静静立了片刻,仿佛倾听云端里天帝的号音。而后深深注视了纳兰公子一眼,蓦地袖子一扬,随着袖中花瓣的挥洒,也像一朵花般风回雪舞地旋转起来。起初似乎柔软无力,缥缈得如薄云清风一般,接着转得越来越急,就像落花不耐狂风疾,风已住了,花还依然飘舞,一招一式都不肯马虎,每一道眼风,每一个手势,每一下扬袖回身,无不美到了极处,也柔到了极处。

他微笑地看着她,眼中分明是惊艳。

她终于做到了,让他赞叹、激赏、怜惜——他读懂了她的舞,也读懂了她的心。

注一:

纳兰词《浪淘沙》一阙有两种版本,其友蒋景祁《瑶华集》中录为“那更西风不解意,又做秋声”,而《通志堂集》中则为“那更西风偏著意,做尽秋声”。《通志堂集》较《瑶华集》晚出,应为纳兰性德修改润色之后录。本文借此一字之差生出故事,读者勿以为西岭雪竟敢斗胆擅改纳兰词矣。

注二:

据载,今北京宋庆龄纪念馆即为纳兰容若故居一部分,其间恩波亭即当年之渌水亭。2007年5月,西岭雪特往恩波亭一游,见得两株古树,并录其树下碑文于此:“明开夜合花,本名卫茅。初夏开小白花,昼开夜闭,故名明开夜合花。康熙年间,此园是明珠府第,已有此树。明珠之子纳兰性德曾作诗赞曰: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按碑文,以纳兰容若当日所咏之夜合花为卫茅。然查之诸书,有夜合又名合欢之说。究竟当年渌水亭前之夜合花,是卫茅或者合欢呢?纳兰绝命诗中云:“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而嵇康《养生论》有“合欢蠲忿,萱草忘忧”之典;纳兰之弟揆叙《禾中留别竹姹先生诗》中又有“门前渌水亭,亭外泊小船。平池碧藻合,高树红缨悬。”之句。合欢花又名马缨花,而卫茅则为白花,可见“高树红缨”当指合欢,而非卫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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