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隔壁奶奶敲门,送来两个热乎乎的枣窝头,老太太用嫩嫩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说:你爱吃的,刚出锅。
人挺奇怪的,幼年时期,声音就是嫩嫩的奶声奶气的,随着年龄增长,声音慢慢变粗,然后再慢慢变得尖细,然后到了老年,又变得嫩嫩的奶声奶气的,正好画了一个圆。
这奶奶快九十了。
六年前我第一次吃了她家窝头之后,就喜欢上了。后来我上她家去学习,当时窝头已经出锅,只能看成品。老太太拿着出锅的窝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解说了老半天制作方法。我回去一试,失败了。
于是她隔三岔五就送来两个窝头,我才可以解解馋。
她蒸的窝头颜色比较深,不像是纯粹的玉米面蒸出来的,而且吃起来有点黏软,不像普通玉米面窝头那么粗硬松散,让我想起小时候隔壁二奶奶蒸的柿子面窝头。
二奶奶蒸的柿子面窝头,形状是圆柱体,颜色接近暗红色。可能因为面太黏软,出锅后形状有点不规则,这里一个手印,那里一个挤压的坑。不知道是我天生就喜欢这种形状,所以才喜欢上吃柿子饼呢,还是因为这柿子饼好吃,我才喜欢上这种形状,反正已经记不清了。我就记得二奶奶跪在炕上,伸手从墙上一个木头柜子里摸索,然后拿出两团黑乎乎的东西,跪着爬过来递给我说:柿馍,甜着呢。
我捧着两个柿馍,坐在门墩上,一点一点掰着吃。真的很甜,却一点儿也不腻。柿子的香甜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多年以后,一个同学告诉我那是老奶奶的味道,他说他特别喜欢很老的老太太用略显得脏的粗糙的裂着口子的手做的食物,吃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味道,很让人上瘾)。
我坐在门墩上,以最慢的速度吃着那两块柿子饼,但柿子饼却以很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小。吃完最后一口,舔了舔手上的渣,并使劲用舌头咂巴着牙上残留的柿子饼,我心想,她要是我亲奶奶就好了,我就可以厚着脸皮天天缠她做柿子饼。
忍不住我想插播一个不太适合的片段。
这个会做好吃的柿子饼的二奶奶,八十多岁临去世时神智不清卧病在床,无人照顾。据说她每天坐在窗台前,把自己拉的大便用手搓成一个个圆球状,在窗台上整齐地摆着,说是搓元宵……然后焦急地看着窗外,似乎等大家回来吃。
听到别人对我说这情节时,我就忽然想起二奶奶跪在炕上,伸手给我拿柿子饼的样子。然后就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隔壁奶奶的窝头和二奶奶的柿子饼不可相提并论,但它们给我的感觉是相似的,就是老奶奶的味道,就好像我妈蒸的包子,我再用心再有天赋也永远做不出她那味道一样。
也许每种食物,在制作的人用心制作它的时候,已经将自己那种独一无二的感情也同时融入到了食物之中,这是别人永远无法替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