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经常会做出一些让成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据说有一次他看到一个乡下汉子推着一板车大白菜从自家门前经过,突发奇想,顺手操起自己画好的一幅白菜图要去跟人家换,结果乡下汉子一翻白眼,喝道:“你这个老头也太欺负人了吧,我真的白菜换你假的白菜?”白石老人一听,自讨没趣,只好逃之夭夭。
齐白石画虾独步古今,他自己总结成功之道,说:“余画虾,未除儿时嬉弄气耳。”人到老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对眼前的事情容易忘记,而对于很久以前的事情反而历历在目。对于齐白石这样的老小孩来说,童年的回忆更是成了他暮年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的笔下,捉虾、放牛、钓鱼、砍柴、斗蟋蟀,这些景象反映的都是童年经历过的真实场景。而白石老人通过手上的一只画笔,也再次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虽然穷困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童年。
晚年的齐白石在艺术上通向了真正的自由境界,信笔所至,满纸烂漫,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他的草虫是画作中的安徒生童话,为长大后的我们带来了久违的感动,这种历尽人世沧桑后归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纯真与童趣是任何一个齐白石的模仿者所无法表达的。
小孩子身上最可贵的品质正是他们的那种好奇心,好奇心是创造力的源头。老舍与齐白石是好友,老舍夫人、著名女国画家胡絜青更是齐白石的入门弟子,因此老舍之子舒乙便常有机会去齐家看老人作画。据舒乙回忆,有一次胡絜青给齐白石带了几只活的小河虾,老头子就把小虾放进干净的笔洗里,把脸贴在笔洗上去看:“其实我估计他对小虾米已经看过一千一万遍了,可是还要看,看小虾米在水里怎么游动,虾足怎么动,身体怎么弯曲,看了很久很久。”看过千万遍的东西还能兴致不减,没有孩子般的好奇心是做不到的。
常保童心,还使得白石老人对天地,对人生充满敬畏之心,永远可以看到最真实的自己,即使在他声名赫赫的时节,也从来没有忘乎所以。
据齐白石的幼子齐良末先生讲,在齐白石晚年声望很高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他随便抹一笔都很好。到处是赞誉声,却听不到批评。一个夜晚,齐良末和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半夜醒来发现父亲正趴在桌上画着什么,便说:“爸爸,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啊?”良末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原来父亲正拿着笔在那认真地描着红摹子呢,这是一个儿童启蒙学写字才会干的事情。
齐白石对儿子说:“我老了,名声在外,耳朵里都是夸奖的声音,我画得到底好不好,弄不好我自己都会搞糊涂。我应该使我的东西形神俱似。有名望的画家画东西到最后都不像这个东西了,太放开,自己收不回来。我要自己管住自己,我要有格局约束我自己,我还要描一描红摹子,使我的笔法有放也有收。描红摹子需要时间和耐力,我描红摹子的立意是想在思想上管住自己,要有个规范。”
已经功成名就的齐白石丝毫不减对于生平所崇拜的前辈画家之敬意:“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青藤即徐渭,雪个是八大山人朱耷,大涤子乃石涛,“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于是,我们又看到了乡村中那个边放牛边读书的少年齐阿芝。
著名评剧演员新凤霞曾经拜齐白石为师,她亲眼看到了老头子创作出自己得意之画时常常开心地对着画做鬼脸,感叹师傅“真是老小孩”。“老小孩”三个字,不正是齐白石将近百岁仍然充满创造力的最重要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