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是很会过日子的人,俭而近乎吝,并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趣味横生的话柄。
汪曾祺在《老舍先生》中提到了齐白石的一点逸事:
有一次要拍齐白石的画的电影,想要他拿出几张得意的画来,老人说:“没有!”后来由他的学生再三说服动员,他才从画案的隙缝中取出一卷(他是木匠出身,他的画案有他自制的“消息”),外面裹着好几层报纸,写着四个大字:“此是废纸。”打开一看,都是惊人的杰作——就是后来纪录片里所拍摄的。白石老人家里人口很多,每天煮饭的米都是老人亲自量,用一个香烟罐头。“一下、两下、三下……行了!”——“再添一点,再添一点!”——“吃那么多呀!”
这简直有点漫画的色彩了。很多人认为齐白石这么大岁数了,不应该再让他操心这样的家庭琐事。倒是老舍不愧为齐白石的知音,说:“他这么着惯了,不叫他干这些,他就活不成了。”白石老人忙的还远不止量米这事儿,齐家的访客络绎不绝,有的客人带了卤肉来,卤肉外面包着大白菜的叶子。老头子不舍得扔掉这些白菜叶,把它们抖干净,吩咐家里人将它们切好后码上盐,加点秋油,中午他要吃。
齐白石自己打造了一个大柜子,吃的用的全都锁在里面,钥匙随身带着。黄永玉在自述《比我老的老头》里,谈到自己经李可染引荐、第一次拜见齐白石的情景:
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路上,可染已关照过我,老人将有两碟这样的东西搬出来。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的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就座之后我远远注视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
黄永玉很厚道,认为:“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过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不过,很多人未必像黄永玉这样了解老人的心思,他们初来乍到,或许觉得却之不恭,只好勉为其难尝一尝。张大千就说过包括自己在内不少人在齐家吃到过“发霉的点心”,徐悲鸿夫人廖静文也咀嚼过一块,感叹其历史之悠久!只有新凤霞宅心仁厚,一边吃还一边想:“显然这些吃的东西他是轻易不给人吃的。”
白石老人的嫡孙齐可来也回忆当年一大家子人同住一个大院的时候,老人偶尔高兴起来会把正在玩耍的孙辈叫过去,打开那个宝贝大柜子,从里面取出发霉的糕点给孩子们吃,为了不让祖父难过,懂事的孙子不得不勉强下咽,白石的儿孙们大概是最理解什么叫“受宠若惊”的。
齐白石跟张大千都是毕生勤奋的画家,张大千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下笔冢,下面埋下众多自己写废之画笔。而齐白石却不像张大千这么风雅,他认为一支笔写废就扔实在是太浪费,他如果一只毛笔头写秃了,会换一只新的笔头又接着用。
画家用的画纸主要是宣纸,买回来的宣纸外边包着一张纸,叫做“纸皮”。一般的人撕开纸皮都当垃圾处理掉,但据齐良末回忆,父亲对纸皮也决不浪费,他在纸皮上勾了许多画样子,很多纸皮画都成了很珍贵的东西。其中有一张用纸皮创作而成的《麻姑献寿图》,是白石老人的得意之作,弥足珍贵,老人还在这张纸皮画上写下几个字:“有能力者得之是好稿。”除了纸皮外,老头甚至连买东西的包装纸,比如包鞋、包书、包糖食的纸都分大小留着,作为起画稿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