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家庭的二三事(4)

八十年代时邮政和电信系统还没有分家,我妈读完邮电学校就穿上绿制服开始了当电报员的生活。她念技校是为了早点工作给外公外婆省点心,让我舅舅能考大学,没想到,这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倒给了她一份虽辛苦但待遇不错的职业。小时候听妈妈说起她生我之前,每每轮到晚班又遇上我爸出差,就只好大冬天捧着个大肚子在深夜街头追末班车。她打趣地说:“我们那时候穿的制服棉袄跟军大衣差不多,又厚又绿,头上还戴顶大帽子,站着不走像邮筒,走快一点就像个球!”

再苦逼兮兮的事经我妈一说,都能透出点乐趣来。

我记得儿时家里摆着老妈的旧照,圆圆的脸,制服帽子下露出烫卷的短发,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形。那张照片比我妈本人要胖出一大圈,肉乎乎的可爱得很。自我记事起,她就是一个穿小号衣服还嫌大的瘦子。据说,我爸当年去北京出差想给她买件衣服,结果只有童装店里才找得到合适的尺寸。问起她,便答我生完孩子就慢慢瘦了,整个过程全自动不带一点人为努力。可想而知,每个难伺候的捣蛋孩子背后都有一个天天掉肉的亲妈。

我能记起的是小时候我不爱吃饭,一到饭点就逃离现场,老妈端着碗满院子追,比动作片还刺激;至于不记事的婴儿时期我出过多少幺蛾子……后来外婆当故事讲给我听,一次一集不重样,都能凑成好几季情景喜剧了。

说不清哪一年,我妈所在的“人肉邮筒小分队”随着单位分家也散作两边。当时新单位要成立员工幼儿园,这对老妈而言是个可以公私兼顾的好消息。她申请换了岗位,重新考师范学幼儿教育。才三四岁的我每天眼巴巴地盼着周末妈妈从学校回来,外婆还曾有一次见到我独自趴在书桌前,一笔一画像煞有介事地给妈妈“写信”。我妈一直留着我写的第一封“信”,格子信纸上边全是造型奇特的叉叉框框圈圈点点,语言学家都未必看得明白的一个不会写字的小鬼的胡乱涂鸦。但外婆至今坚称,我看上去就像正襟危坐认真写着些什么内容,根本不是幼童乱画的姿态。

或许在我们尚未懂得阅读和写字之前,就早已知悉自己身体里存在一种无须用语言表达的情感羁绊。

这种羁绊同样还体现在我对小孩的来历产生疑问的时刻。关于如何向未成年人解释孩子的来历,据说每个年代的父母都有不同的标准答案:80后孩子是垃圾桶里捡来的,90后孩子是充话费送的,00后的孩子是从网上下载的。

想当年我年纪虽小,却从没信过什么“捡来的”之说。

因此,幼年的我和老妈探讨这事时透着一股浓浓的喜感。

我:“妈,我是哪儿来的?”

妈:“捡的。就马路斜对面三医院的垃圾桶,知道吧?”

我:“屁。”

妈:“你看,就是大门边那个垃圾桶,每次带你打针都要经过的。”

我:“你捡我的时候是早上还是晚上啊?”

妈:“早上。”

我:“骗人,我爸说是晚上。”

妈:“你爸他记错了。他那记性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过一百遍的电视剧硬说没看过。”

我:“那×叔叔怎么老说我长得像你?”

妈:“什么呀,×叔叔是说你长得像你爸。”

我:“我是捡来的怎么会像我爸?”

妈:“……你个小不点还学会给我下套了?”

那时虽然知道了我不是捡来的,可词汇量不足,怎么也搞不明白“下套”是什么意思,结结实实着急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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