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家庭的二三事(5)

爸考试那天,我妈人刚走不到一个小时电话又来了。

她告诉我老爸考过了,满分,一把通过,不带NG(重来),省油环保帅气逼人。

如此效率,五十六岁的老爸让我这个考场内都考了三次才通过的年轻人情何以堪。

我和我妈在电话里不由自主地各自流露出了不同程度的羡慕嫉妒恨。

我恨的是自己学车学得半死不活而他好像闭着眼睛就能轻松通过,我妈恨的是我爸从不让她学车。

我爸不让我妈学车是有理由的。

老妈个子小却精神足,十几年前天天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上下班,着急起来一扭油门,顿时把原本并行的公交车甩开一条街。常在路上飙,哪有不翻车?要不是头盔护着,我妈的小脑袋早就摔扁好几回了。她只有后座上带着我的时候才会往脑内植入“安全驾驶”四个字,每个周末我坐在妈妈的车后座去学琴的时光成了童年回忆最开心惬意的一部分——家和学校之间长长的沿街风景从身边滑过,微风清浅地拂面而来。我妈常在慢慢骑车的途中念她喜欢的诗给我听,她说我懂不懂都不要紧,不必深究意思,好听就行。

我至今记得有生以来第一句无须注解就听明白了的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就在小小的女式摩托车后座上,初夏的大风吹飞了我的水手裙配套的小帽子。妈妈为了安全没有停车让我去捡,我回过头,看着那顶镶有蓝边的白帽子如荷叶般轻巧地翻过身飘落在路中央,怡然自得地平展着,柔软的织物表面带着有风经过的波纹,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那一刻,莫可名状的感觉模模糊糊地从我心头升起,十来岁的我并不能确定,我看见的画面有怎样的力量。

我记得当时我抱着妈妈的腰坐在后座上,依依不舍地随着车速,与我最喜欢的一顶小帽子告别。

我说:“妈,我的帽子飞起来好像荷叶。”

她大概是怕我舍不得非要下车去捡,便想哄我转移注意力,念了一首与荷叶有关的诗给我听: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如果说是童年时期的某一瞬间触发了我心中对文字之美的向往决定了我今天所走的路,那么那一刻就是决定性的一刻。

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无数带着水珠的荷叶铺天盖地拼成一片浓绿,叶片上有风经过的波纹,水珠左右颤动,荷花尖尖的瓣迎着日光次第张开……

现在想来,并非那画面有多美,只是我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寥寥几个汉字能描摹出的画面有多生动。当然,途中吹飞帽子事件直接导致了我爸想到我年纪太小买不到合适的安全帽,再直接导致了因安全隐患而取缔摩托车作为家用交通工具的功能的决议。

那时,我幼小的心灵充满疑问: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安全帽,老爸你引以为傲的安全意识终于度假归来了吗?生在集体天然呆的家庭真是件欢乐的事啊。

话说回来,封杀区区一辆摩托车又怎么能封杀得了我妈的“速度与激情”精神?记得前年我学车考理论时找老妈帮忙复习考题,其中有一题,她对正确答案稍有异议:

当驾驶人在超车时,前方车辆不减速、不让道,应____。

A.连续鸣喇叭加速超越

B.加速继续超越

C.停止继续超车

D.紧随其后,伺机再超

我妈问:“为什么不能选‘紧随其后,伺机再超’?这不科学啊。”

嗯,这不科学。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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