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家庭的二三事(3)

老爸考试那天上午,我妈一个电话叫醒正呼呼大睡的我,说她已经到了我楼下,正

在等电梯。

我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来穿衣洗脸刷牙,开门就见到戴着太阳镜、顶着一头蓬松的小卷毛的老妈。她难得一见地披着头发,脸显得比平时又小了一圈。她手里提着个大环保袋,里面装着阳台自产的花盆蔬菜,走进来的时候,身边晃过一阵洗发水的隐约香味。

“都是你爸,早上去考试非要拉我一起出门,这不洗了头还没干就来了。”她说着打开袋子一样一样向我说明每种菜的新鲜程度和建议食用时间,还口授食谱以做参考,连正牌农场主都不带这么专业的。

我妈的愿望是开个农场,种种蔬菜,晒晒太阳。

都说开农场是没务过农的人才会有的愿望,我妈是例外。

我妈也是单位大院长大的孩子,从小就个头小小皮肤白白,看她年轻时的照片,胳膊和腿跟藕一样掐得出水来。后来中学毕业下农村,一次性晒到解放前。一到田野间,城里孩子总是扎眼得很,常有人见了就调侃白皮肤姑娘是“资产阶级的娇小姐”。

群众造谣力量大,勤恳劳动的好青年们哪能不焦虑啊?泛着油光的小麦色肌肤成了大众审美意义上光荣的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标志,无数青年就此为了两个色号而折腰。

我妈帽子都不戴,每天欢快地敞着脸在田里干活晒太阳。为了美黑进展得更快更高效,她劳动之前先给脸和脖子泼水,以便晒得更彻底、晒得更深远。

这显然不科学。

然而下农村那段生活不仅改变了她的肤色,还给了她美好生活的另一种定义。在那千篇一律的劳动节奏中,她看到的是剥去这一层上了发条般的机械感之后,真正的田园生活所剩下的纯粹和快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并非纸上谈兵的假诗意,谁都知道拿起笔写诗和拿起锄头干活是两码事。我妈那个年代的城里孩子也得跟着父母做家务,小到扫地洗碗大到打蜂窝煤,谁也不比谁娇气。在农村生活的辛苦跟幸福感能成正比,它在我妈看来是一种值得付出辛苦的生活。

我们生活的城市虽说不上寸土寸金,可拥有一个农场对普通小康家庭来说也算是白日梦了。我妈倒不灰心,在宽敞的阳台上因地制宜浩浩荡荡地种了起来。一到夏天,青椒一串串地挂满小花盆,用旧网线牵成的简易小瓜架上胖乎乎的黄瓜苦瓜静静垂着。去年,我们家收获了第一批花盆土豆,在吃掉它们之前,老妈把一颗颗土豆从小到大排成一个圈拍照发了微博,标题叫“土豆的一生”。

我妈真正开始实现她的农场主梦想是好几年前。她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单位面临改制、上市,公司费劲地大做工作,劝超过四十周岁的老员工们都提前内退。以他们的工作年限来算,改制后职级太高,人力成本远不如招一批新人那么划算。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干脆地退了。公司上市后仍在职的同事们薪水福利日渐丰厚,我妈天天浇花种菜又是另一种幸福。

绿色蔬菜从花盆里破土而出,骄傲地爬上了爸妈家的餐桌、我家的餐桌、外公外婆的餐桌乃至我公婆家的餐桌。每天早晚浇水定时施肥除虫不是不辛苦,可我妈常说忙得快乐总好过闲得苦闷。

父母那一辈人与我们最大的不同便是从来不惧付出。无论对家庭、对彼此,还是对生活。毫无保留地投入进去,忘了其他选择,有收获便开心一阵,没有收获抱怨两句还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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