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家庭的二三事(2)

若干年过去,我开始乐此不疲地给身边的亲朋好友修照片;又若干年过去,我成了个每天开着PS(photoshop,图像处理软件)以简洁粗暴的手势飞速修图的小网编。我爸脑中那条长长的曲线终于没有绕到他期望的轨道上来。就好比他送我一架小飞机满心期待我飞去火星,而我开着飞机一路滑行欢快地到达了距离市区五公里的火星镇。

从小我就知道,我爸想要个儿子。并非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而是他希望他大脑里的世界能有个构造相似的小工程师来与之分享。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是已经成年许久,当我大姑的儿子考去他的母校读他学过的专业时。开学前那个暑假的某天下午,他们两人坐在我家客厅看着电视聊着天。和大姑一起帮妈妈准备晚饭的我从厨房里看出去,那逆着光的两个人像一幅和谐而宁静的剪影。或许那才是多年来他想象中的父子聊天的画面。

我至今没看懂过我爸画的任何一张图纸,跟他的共同语言仅限于生活琐事。他也早已放弃了将我培养成工科女青年的想法。所幸父亲大人从没表现过失望,他依旧快乐地上着班,快乐地跟我妈斗着嘴,快乐地偶尔喝二两。

我大学毕业后这几年,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爱干什么就自由地去干,我们的想法是我们的,你过得开不开心是你自己的。”

没有了“父母期望”这层约束,我过得越发胆大不靠谱起来。先是辞了稳定的国企工作跑去帝都当月光女编辑,没几年又决定回家做父辈们最难以接受的全职家里蹲。

而我爸妈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只问过我两个与此有关的问题:我妈:“几点到啊,赶得上回来吃晚饭吗?”

我爸:“要老爸去机场接你不?”

我从未成为过他们所期望的人,可他们仍然让我觉得我该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而骄傲。

每个人最初体会到骄傲的感觉都是从自己的父母开始。他们曾是我们最初的榜样,他们曾是我们第一次想到未来时希望成为的人。成长是一门循序渐进的功课,懵懂无知时父母是牵着我们的手引导我们前行的导师,直到有一天我们青出于蓝,那份自小存于心中的崇拜感也在岁月流逝中一点一滴无形地剥落。曾经高大而无所不能的父母逐渐被还原成两个普通的人,疲惫地打理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他们也会犯错,他们也有脾气,他们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他们正在我们眼前悄然老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崇拜我的父母的。是从我爸让我帮他的论文修改英文摘要?是从我妈让我教她用智能手机?

这并不是件值得伤感的事。我喜欢他们偶尔有需要我的时刻。是他们造就了今天的我:一个他们会需要的、值得他们信任的成年人。

天下父母都期望自己的孩子有所成就,而我偏偏从未有过什么宏图大志。

我只希望能成为一个自己所爱的人都需要的人,而最幸运的是,我的父母从未因此而失望。

他们欣然接受我从小到大所做过的每一件半途而废的事,并愿意相信为了过得开心无论做什么都值得。

虽然,这不科学。

父母见证子女成长,而子女要见证父母老去,这是不可避免的过程。我的爸妈开始老了,可这不意味着他们不再有让我惊讶的能力。

我爸在宣布要考驾照的第二天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报了名,周末以闪电般的速度满分考完交规就上车了。他每天下班不紧不慢地先去学一小时的车,然后再回家吃晚饭。

每每问起他练得怎么样,他的回答来来回回总是这几句话:

“教练只凶小妹子,不凶我。呵呵。”

“你要不要看我记的笔记?”(我才不要看把倒车入库画得像抢银行那样角度距离都精准无误的图解)

“不难,不难。挺好,挺好。”

十来天后,他终于换了句词,同样是我回家吃午饭,同样是坐在饭桌上,老爸慢条斯理地边吃边说:“跟你们说个事啊,我下礼拜二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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