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自然夜晚最亮,可它又是什么时候与什么条件下,才一步步亮起来的呢?经过调查与研究,才知道它是从夜晚才开始发光,光芒一代代加盛,最后才陡然照亮了四方。
在谭鑫培晚年,身边是不缺弟子的。儿子谭小培,是自己的第四子。明显不是独挑大梁的材料,但也只能由他担此重任了。孙儿谭富英,看来像是有出息的,但还在富连成学戏,将来是否能够出头,那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与努力了。女婿王又宸,处处学自己。自己抽大烟,卧榻横陈之后鼻子下边焦黄。又宸不抽大烟,就用鼻烟把鼻子下边抹得焦黄,一进戏园子就忙着洗脸,好把鼻子下的那块黄洗去—以为不这样不足以证明自己是谭派。此外,那时打着“谭派弟子”大旗的大有人在,有些拜过师,有些没拜师,拜过师的未必好,没拜过师的未必不好。所以在谭鑫培心里,有些打翻了五味瓶的意思,翻来覆去也定不下准主意。谁能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呢?第一,玩意儿得真像自己,否则会毁了自己的名声;第二,他最好能是自己的家人,要姓谭,否则谭派在自己生前怎么会外流了呢?真要那样的话,自己身后就会遭人骂了。
正这时,走红却又身体不好的余叔岩请人来家里“说和”,希望能够拜师。谭鑫培心里很复杂。这姓余的小子是个有心人,他到戏园子看我的戏,不单自己用心琢磨,还雇了一帮人,占据了舞台前排一侧的一张桌子,几个人各有分工,有人看我在台上的位置,有人看我的身段,有人还专门看我今天是否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唱腔(所谓的“即兴表演”)。等我演完戏,姓余的就请这帮人到小饭馆聚齐儿,大伙分别把今天所看的心得给他倒出来,他是择善而从,当然,饭钱得由他拿。可惜我们谭家门里,还没哪位像他那么虔诚呢!
尽管谭鑫培也承认这些,但不等于余叔岩拜师谭鑫培就没问题了。最大的阻碍是他姓余而不姓谭!这可是再怎么也改不了的!今天我活着,看戏的都捧场,说起老生都是以谭派为尊的。等我一咽气,这以谁为尊就说不定了。我们家的后人中如果再没人能镇得住山门,那情形就惨了。
余托了我的熟人进了我的门儿,把打算拜师的意思说明白了。我心里不甚愿意,但来人又跟我挺熟的,不能驳人家的面子。只能借茬儿把事儿先岔过去。于是人家走了。但不久人家又来了,旧事重提,还带了姓余的好心,是非常优良的烟土,此外还有自己非常喜欢的古董,古董有限而烟土很有数量。自己有些动心,但关键时自己却又稳住了,没直接答应。但自己心思的“活泛”总让来人摸到了脉!他知道我心思“活泛”了,他以后还会再来的,他要是再来第三番的话,我总不能驳人家第三回吧?谭鑫培深深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师门”最后是要开的,最后终于有一天,他亲口答应下来,并且很主动地接受了余的磕头拜师,以及在什么地方吃饭请客,等等。这一来,余的“谭门弟子”的身份就有了。他的目的达到了。谭鑫培又想,你拜了我,我就把你搁在那里,这总行了吧。梨园内外,这样的“名义弟子”多了,你总不能要求我再教这教那的吧?真要那样的话,你可也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