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之八九,我都会拐进黑色的铁门,直穿整个曹杨二村,小玥不用去单位找妈妈的时候会和我一起沿这条路走,她到八村车站乘743路。小玥每天都在路边买阿姨做的凉粉和炸年糕,当年每条路上都会有类似的小吃:油墩子,葱油饼,凉粉,炸年糕,香酥鸡,里脊肉……大概正好逢着一股下岗潮,我们偶尔也看到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在摊位帮忙收钱。如今满大街的东北拉皮,陕西凉皮,唯独这种“上海凉粉”却已销声匿迹,它先由刨子从整块的圆形绿豆磨糊上刮下来,呈条状,撒上黄瓜,香菜,虾皮,淋以酱油,辣油,花生酱和醋,小玥的习惯是“老板娘,醋一定要多!”阿姨听了“老板娘”三个字后尤其高兴,连口答应,大大方方地倒醋。似乎是两块钱一份,不过我从没买过,但却常因小玥的殷勤而占光。五角钱一块的炸年糕也一样,我记得我回家后和妈妈称赞了两句,妈妈特地到菜市场买了几块排骨年糕回家炸,她显然也没舍得花钱尝过,又不想我受委屈,她在厨房炸得满头大汗,双颊绯红,可装盘后的年糕硬得像砖头,我只咬了一口,便磕到了大牙。
我说过,这一带很幽静,唯一的例外是碰上有人当街吵架。这在曹杨新村很平常,现在似乎更是如此,自行车蹭到一下,走路撞到一下皆可成为导火索,往往火星撞地球一般,不可收拾,围观的人也多,堵塞了道路,竟也无人抱怨,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白戏。穷人的哀怨太多,触类旁通,往往你开始听到的是“侬眼乌子没长啊”,到后来遂演变为“我一辈子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谁人晓得日子会越过越苦”,吵架的看戏的都嗟叹着寥寥散去,好像一颗消退的肿瘤。久而久之,我们也见怪不怪了。
穿过二村,还是要躲不掉曹杨路这条大马路,现在这里建了天桥,一到夜里五彩斑斓,过去别说是红绿灯,就连横道线也没有,我记得有一次我周末到对过的曹杨二小考试,爸爸让表姐来接我,表姐抓着我的手,蚊子一般久久地钉在马路的边缘,汽车川流不息,横冲直撞,她念叨说要当心,就纹丝不动。最后还是我挣脱了她的手冲过马路,而她还在原地喊我,想追却迈不开步子。这件事情让我妈甚为得意,“还好你不像你爸家里的人,胆子小,介没用!”
我拐了太大的弯子,才提及回家的第三条路,那便是“向左走”,沿着兰溪路,走过整片曹杨地区最繁华的腹地——曹杨商场。若不是基于十足的偶然,也万不会“向左走”,其中的因素包括作业少,第二天不用考试也不用默写以及父母晚下班等等。我会先经过上海市地震局,曹杨街道医院,过枣阳路,便是曹杨电影院,周围是建于1952年的曹杨一村。现在的孩子和我们对电影院的理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我们当时排着队,被迫手拉着手从初中走出来,过马路的时候体育老师站在路中央吹着教鞭,指挥我们小跑奔过,如此这般长途跋涉来电影院看某部爱国主义影片。曹杨电影院等同于一个异常庞大的放映厅,尾部还有几排两楼的位置,我们从边门进入,总是晚了一点儿,放映厅昏暗如夜,电影院的老伯伯会打开一支手电筒照着老师手上的电影票和座椅的数字脚灯,领我们去找位子。运气好的话,会被安排到后排的情侣座,两人一个的玫红色沙发位,惹得大家嘻嘻地笑,这个人会叫:“哎呀,我不能跟她坐的呀。”那个人会说:“哎哟,你小子运道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