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君臣问对皇太后怒斥群臣 6

奕听见太后话里有话,更加谨慎答对,缓缓地说:

“太后说的是。臣等身为军机大臣,没有为两宫太后分忧,深感惶恐。臣等认为,崇厚所签条约,确实使我大清吃亏太多,实难应允。崇厚罪应当诛。但臣思虑再三,崇厚还是杀不得,杀了他,俄国人必生衅端,万一他们派兵打进来,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这么说,你们是怕跟洋人打仗啦?”太后冷冷问了一句。

“这……”奕略微一怔,他没明白太后的意思。听口气她似乎不惜与洋人一战,然而他对太后的为人感知最深,她怕洋人的程度远大于自己,因为只有洋人的势力才能动摇她的权力。

“臣等做了最坏的设想,以我陆防的力量还可勉强一战,但海防虚弱,万难应付。”

“这四五年,李鸿章、沈葆桢他们筹饷办海防,难道竟是一句空话?”太后的语气中含有几分愠怒。

太后生气,并没使奕惶悚,他早料到太后有此一问,因而从容答道:

“太后关心海防筹饷一事,也正是臣等思虑的。筹办海防的定议,是光绪皇帝登基那年圣谕批准的。当初原想每年筹集白银四百万两,用于南洋和北洋的海防。这四百万两筹款主要从粤、江海关关税和江浙两地的厘金中筹集。可是这几年每年筹集的款子充其量也只有二三十万两,与需要筹集数相去甚远。这其中的缘由想必两宫太后都知道。前几年左宗棠率兵在西北连年征战,又收复新疆,每年军饷浩繁,大约六七百万两,这笔巨款全靠在上海借洋人的债维持,而洋人的债又是凭粤、江两海关的关税作担保。所以靠海关筹款的余地太小了,剩下来源只有靠江浙的厘金。道光三十年以来,洪匪发逆作乱,江南富庶膏腴之地,经过十几年战乱,民生涂炭,元气大伤,百姓尚未得喘息之机,官府财赋聚敛也颇为艰难,再加上吏治不严……”

奕正说到吏治不严,就听黄纱帘后面的慈禧太后一阵猛烈的咳嗽,此时李莲英赶紧从屏风后端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漱口盅和热毛巾。他先为太后捶背,好一会儿太后的咳嗽才消停下来,而后又侍候她漱了口。奕垂头敛手,站立不安。

“臣等该死,不知太后圣体欠安。万望太后节劳,今日所议之事可否他日再议?”

“好妹子,你病成这样还操劳国事,叫我这做姐姐的看着心疼。今儿这事,我看等你好利索了再议也行。”慈安太后也体贴地劝告慈禧太后。

一直匍匐跪倒在黄锦缎面小垫上的宝鋆、沈桂芬、王文韶、董恂等人,此时也纷纷嗫嚅进言:

“望皇太后以圣体为重,安神颐养。”

“太后圣体的安康,是我大清国家的大事。如何发落崇厚改日再议不迟。”

“请太后安心静养,安心静养。”

只听慈禧太后一声尖尖的怒叱:“安心,安心个屁!亏你们还是军机大臣呢,什么大事小事?你们存心气我不是!外面都翻了天了,我静得下来吗!”

宝鋆等吓得赶紧磕头,不住地自责自骂:

“臣等该死,臣等该死!”

“奴才们不能替太后分忧,万分惭愧,无地自容。”

纱帘前面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刚才几乎睡着了,让慈禧太后一声叱骂提起了精神,他睁大一双透着灵气的眼睛,望着下面几个跪地不敢抬头的老头子,觉得挺好玩,他笑了,但没笑出声。他虽然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却已做了六年皇上,也懂得如何在龙椅上装得像个大皇上的样子,极力忍着好动的孩子天性,在君臣奏对时从不敢插话,他怕后面的两位皇额娘,特别是那位厉害的慈禧额娘教训他。他好奇地瞧着大臣们,想听听皇额娘怎么继续训斥他们。他看到,皇额娘越骂他们,他们的头叩得越低,屁股撅得越高,也就越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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