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面前,妻妾平等(1)

楚墨与静秋的初恋,是从大学三年级开始的。

楚墨很早就注意到静秋。他走过学校的林阴道,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下面,静秋手捧一本书,安静地坐在那里。夕阳为她镀上一圈金黄色的美丽轮廓,静秋就像一个降临世间的女神。楚墨经过她的身边,女神抬头看他,笑笑,又低下头,翻一页书。一片银杏叶飘落下来,全世界的花儿在那一刻,齐刷刷地开放。

于是,他对女神展开夏季攻势,又展开秋季攻势、冬季攻势和春季攻势,却收效甚微。楚墨的所谓攻势仅限于上前搭讪,“你好”、“你好吗”、“你好啊”、“你好哇”、“你好噻”、“你好不好”,至多配合上他拙劣的摘帽、点头、弯腰、鞠躬甚至单膝跪地。他造作并且夸张的表演毫无浪漫可言,简直让人厌恶。

直到大三那年暑假。

大三暑假,莫高组织了一次单车跨省旅行。计划中本没有楚墨,但自从楚墨听说静秋也要参加以后,便死皮赖脸地缠着莫高,让他带上自己。莫高说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你能撑下来?楚墨说,撑到哪儿算到哪儿。莫高笑了。“我知道你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说,“就你这小破体格,能撑到市郊就不错了。”

然而没有撑下来的并非楚墨,而是静秋。也许没有那个意外的话,莫高、阿芳、静秋和楚墨真的可以完成旅程,但是因了意外,他们的旅程,至市郊结束。

四个年轻人骑行到市郊,休息片刻,合影。合影时楚墨非常想把手搭上静秋的肩膀,跟静秋商量,静秋二目圆瞪:“你敢?”楚墨当然不敢。四个人继续前行,至一条偏僻的土路,一辆农用三轮车如螃蟹般横行过来。三轮车在驶近他们的时候彻底失去控制,楚墨听到静秋高喊一声“妈啊”,回头看,静秋已经长出翅膀,飞落路边阴沟。阴沟里有污水,有石头,静秋栽在里面,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楚墨扔掉自行车,抱起静秋,一路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跑,后来阿芳说,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有如此之多的眼泪。

静秋爱上楚墨,阿芳这句话起到关键性作用。但只有楚墨知道,他的那些眼泪,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太累。

他是累哭的。狂奔途中,有几个瞬间,他甚至想放下静秋。后来他想,尚未牵手,便想到放弃,这显然不是爱情和婚姻的常态。然而,因为太累,所以放弃,却是爱情和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

因了那次意外,静秋的额角多出一道淡淡的伤疤,月牙形状,楚墨喜欢吻那道疤。

寒假时候,静秋带楚墨回家,楚墨第一次见到静秋的母亲康芳和父亲徐长征。徐长征躺在床上,歪着脑袋,淌着口水,冲楚墨一个劲地傻笑。静秋告诉楚墨,父亲瘫痪在床,已经多年。

康芳礼节性地问楚墨抽不抽烟,楚墨傻乎乎地说:“抽!”康芳黑着脸去商店给楚墨买烟,楚墨追出来,响亮地说:“要‘将军’牌的!”康芳问商店老板:“有‘将军’牌香烟吗?”对方说:“有。来一包?”康芳说:“不。除了‘将军’牌,随便什么牌子都行。”

晚饭时候,康芳没敢问楚墨喝不喝酒,楚墨就自己去商店,一会儿回来,一手提一捆“昆嵛”牌啤酒,一手拿一包“将军”牌香烟。“有‘将军’牌的!”楚墨兴冲冲地对康芳说,“刚才您也许问错了牌子。”

康芳不喜欢楚墨,不仅因为“昆嵛”和“将军”,还因为静秋提前打电话回来,告诉她楚墨是学中文的。康芳不喜欢学中文的,她坚信“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古老的名言。她认为中文系毕业后肯定会摆弄文字,而摆弄文字无疑是这世上最可怜最可悲最可恨的事情。徐长征也是摆弄文字的,摆弄来摆弄去,不仅让全家人跟着受罪,还把自己弄成了瘫痪。静秋告诉楚墨,有一次父亲读了报纸上的一篇文章,骂了句粗话,仰面跌倒。这一倒,便再也没有起来。尽管后来醒过来,也是眼歪嘴斜,既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也写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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