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2)

道日吉小时候,这个地方真是个风调雨顺、细雨绵绵的富饶之地。虽说沿河湾有一些人家的夏牧场,却没人来道日吉家做客。他们怕被母亲的瘙痒症传染,都躲得远远的。驮盐巴的北方驼队,几年才从这里经过一次。那时,母亲从他们手中买一些茶叶和盐巴,换一些米面。此外,唯一的客人就是披着红袈裟的塔尔寺喇嘛,从南边径直来他们家,住上几天就往北去了。也不知道他何时又向南边过去了。第二年,道日吉家从冬天的营地转场到春季的营地时,他又来了。真像一只候鸟,天一暖和就来了。除了驼队人马,每年只来一次的只有那个喇嘛,所以,道日吉总是等他等得不耐烦。把阳光带进他们蒙古包的喇嘛,从袍子里拿出西藏红枣、淡黄色的冰糖,解了道日吉的馋之后,便让他去河边挑水。挑水有什么难的呀,用挤奶桶挑水,走一路洒一路回来后,母亲便开始用它给喇嘛师傅熬新茶了。有人说,道日吉是喇嘛的儿子,大脑袋、宽脑门儿一模一样。有人说,道日吉母亲临盆难产的时候,遇到了这个喇嘛,喇嘛给她接生之后,给孩子起名“道日吉”。人们说,孩子会学给他接生的那个人的秉性,所以,道日吉定能成为一个有学问的喇嘛。但是,喇嘛没说过要收他为弟子。所以,这种说法慢慢也就被淡忘了。

道日吉老人沿路捡着被弃的酒瓶、烟盒、塑料瓶,刚满一袋子,太阳也拖不住影子,快西沉了。旧帽子、衣裳裤子、还能穿的鞋子……街上捡不到的很多东西,都在这路边等着他捡呢。但越是离城远,他的包袱越重,他只能将它们一堆堆地藏在某处。

他捡到一条较新的红色毯子后,便在路边稍作休息。一会儿后,身边飞过很多卫生纸,还有勉强能装一个乒乓球的塑料套。他曾推断过街边垃圾桶里常见的这种薄薄的塑料套的用途,捡回家用水清洗后,套在自己的家伙上看了看。他寻思着如果是年轻时,会把这个套子弄烂了,独自笑了笑,不由又叹息起来。回想起自己跟那个走街串巷的小贩子的黄毛丫头躲在灌木丛中,整夜不眠地折腾的事,仿佛就在昨天。想着想着,好像有点儿尿意,又似不是,他夹紧了双腿。此刻,那个黄毛丫头正睡在炕上,哼唧着“啦啦……噜噜”,跟她的老母猪在梦中对话呢。

道日吉十岁的时候,那个走街串巷做买卖的小贩子来到了他家。他的背囊里有糖果、白面、糯米、针头线脑,用这些换走他家的羊皮或者珊瑚耳坠、戒指什么的真货。有时候,会赶走一两只羊。也有时候,将归于自己的羊放他家几年,等数目增多时再赶走。母亲说:“路途劳累的人啊,给我们俩送来了口粮,真好啊。”于是拿出风干肉招待他,也会让他在家休息两天。而这个人也变得勤快,帮他们杀牛宰羊,割柳条拾柴火,做一些重体力劳动,之后再背着风干肉上路。一次,他带来了画有财神爷的红色图,当交易要了他家两只羊。那张图至今还供在他家呢。请了所谓财神爷的那张红色图像之后,真正保佑了他们多少呢?数得清的羊群和箱底的珍珠珊瑚反倒越变越少了。道日吉想着这些,不由觉得滑稽可笑。他家那些羊最终都成了小贩子的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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